上世纪上半叶,我的外婆家张岙村有一位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堂房叔公,自幼失怙,且是鳏夫,膝下无嗣。平时好端端的跟正常人没两样,遇到刺激了才会发作。此公孤寡独居,脑笨嘴拙,但体彪力蛮,吃苦耐劳,自食其力绰绰有余,帮邻里干点力气活是家常便饭了。
日寇侵入象山半岛,据说大兵多系雇佣军,领衔带队的才是正宗的东洋鬼子。实情究竟怎样,早已失考无据。日军以区区一百人攻入石浦港,半个小队能横扫大片村落,在我故里一带的驻军更是少得可怜,恰如京剧《沙家浜》的唱词“十来个人、七八条枪”,竟能震慑住一个集镇和几十个村庄,着实令今人匪夷所思。
鬼子扼踞在易守难攻的路西跳岭上,介于两乡交界处,军饷由上峰下拨,庸常日子就龟缩在一座碉堡和两间营房内。每周出门肇祸一次,两三人编组,定期窜扰各村,任务只有一项:抢掠家禽以改善膳用,解解嘴馋。乡民们的懦弱助长了小鬼子的气焰,把他们的贼胆撑大了,每到一村,不再急于抢了就撤,而是抢了先吃,吃撑了再抢,而后带着掠夺物品滚回据点。
一日晌午,三名鬼子荷枪窜扰张岙村,午饭就在叔公的隔壁家下厨。烹饪的荤菜主料,诸如鸡、鸭、鹅、蛋是刚刚掠夺来的,但果蔬、佐料、大米、油盐酱醋柴,以及主厨、下手等所有的劳作,自然由房东和同院邻居们侍奉了。鬼子鬼得很,应该是忌惮有人投毒吧,两个在厨房监视灶头的炒作,另一个在院子督促菜料的剥洗。这时水缸见底,监督洗刷的鬼子便吆喝叔公去担井水。怵于刺刀的淫威,叔公硬着头皮去院外的井台,小鬼子紧随其后跟了过来。
叔公的心智停滞在幼儿状态,谀迎鬼子绝无可能,干的又是违心活,汲水、担水的动作不免有些迟缓。鬼子见状,用一两句变声走调的汉语骂骂咧咧,还用枪托敲击水桶。王小庆小说名字取得好,“别惹老实人发火”,叔公的犟脾气终于被惹毛了,“咣咚”撂下水桶,操起扁担向小鬼子劈去,管你是东洋鬼子还是天皇老子!小鬼子大惊失色,捡起打落在地、子弹还没上膛的三八式步枪,抱头鼠窜,一溜烟跑进院宅,去找守在厨房的同伙了。他们满以为遭遇了抗日分子,“刷”地扛起大盖子,扔下熟的、生的和半生不熟的“战利品”,仓皇逃出了张岙村。
村里人长吁了一口恶气,感觉痛快淋漓。然而,稍有经验的人都明白,叔公可闯下大祸了。我的外祖父母惶惶不安,劝说叔公赶紧逃走藏匿起来。可起了性犯了傻的人怎么会听得进去?最后还是在村里长老的喝令下,绑架羁押一般,把他拖拽到偏远的村庄去躲一躲风头。
翌日清晨,据点的鬼子果然倾巢出动,还从氟石矿驰援数人,约莫一个加强班的兵力,气势汹汹地直扑张岙村,结果自然扑了个空。睿智的长老诓称那是一个不知姓名的过路客,袭击过“皇军”就扬长离开村子了。鬼子将信将疑,挨篷连筚地搜寻疑踪,直到日头西昃,领头的叽里呱啦地开始骂人,骂完了村民,再骂三个丢人现眼的麾下,尤其是那个遭袭的尴尬士兵。末了,一挥手撤出了张岙村,一场后果不堪设想的浩劫就这样被化解了。
日寇投降,老百姓谓之“和平军”的国民党军队雄赳赳地开回半岛。傻子叔公用一根扁担打跑三个东洋鬼子的事迹,一时间传得绘声绘色,纷纷扬扬。不久,县党部获悉此事,派员专程赶到张岙村查证,一经查实,将向叔公颁发“抗日义士”的荣誉证书。可惜时过境迁,目不识丁的当事人早没了记忆,事情就此搁下,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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