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一条路

终于迈开娇贵的腿脚，步行去上班了。不为磨炼脚板，身板够硬朗，脚板也矫健，只为遏止腹鼓。虽说不是天天摄入八珍玉食，却也口福频享，进食量又大，倘若真的腆起将军肚，迈起八字步，不用人家奚落，自己横看竖看也是不顺眼的。

其实我早该走路了。单位与家居均系城市核心区块，仅隔一条江三条街，过灵桥取直径，捷走只需一刻钟，缓行不过半小时，无须跋涉山水。但我故意不固定路线，时而北伐绕弯子，走江厦桥；时而南下兜圈子，走琴桥。即使取道灵桥，过桥后也会变换后半段的路线，迂回着前进。我有早起的积习，只要不逾三更入睡，起床保准不落旭日之后。衙门的作息规制是晚作晚息，不出意外，我起码可以提前个把小时到机关，成为数一数二的早起早到一族。

大清晨，任意摆动四肢，身轻如燕，大街小巷车马稀疏，畅通无阻。走着走着，我便思绪云骞，联想到了一个话题：别走一条路。年过半百的人思想观念和生活习性多半容易因循守旧，但走路与社会属性毫不相干，又何必囿于一种途径呢？走走新路吧，哪怕田塍斜道，纵使迂邈崎岖，我们去体验一下，才有可能收获新的发现、新的感悟和新的审美经验。走路如此，人生的各种境况大体相似。我们穿越时间隧道，把过去、将来与居中的今天串联起来，拨开迷津，涉出沼泽，才会不虚此行，不枉过程。生活岂止一衢，人际岂止一脉，开阔胸臆，放远目光，才明白人生原来是大有蹊径可辟的。

别走一条路，不拘泥于有形的物化的界线，更多指向无形的心路。人生的大抱负自当坚定，我们既然认准了主干线，就应该扼住命运的咽喉，循着自己的目标和思维定势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纵使踉跄道途甚至殉道也在所不惜。然而，初衷发自内心，心是跳动的而非僵死的，是丰满的而非干瘪的，是逐步自善的而非固步自封的。何况生命之路斗折蛇行，成功之道并无直径可取。只有用心去涉猎更大的空间，去领略更多的风景，我们的心境才会豁然开朗，拓展得更加广袤、空灵和渺远。

有的人忌走夜路，生怕夜路走多了会撞见鬼魅。笔者对此予以否决。你有人面而无兽心，有定律而不摇摆，有毅力而不自黜，何怵鬼魅挡道？反之，我倒是在夜行的时候，常常遐想能够遭遇魑魅魍魉，与鬼面对面，站着聊无妨，坐下侃也行，款款攀谈一番，问清楚长期淤积于胸腔的几个疑窦，诸如阴曹的漕河及其地下水有没有被工业废水和生活废水污染？地府的地价是否也在一路飙升？这人人殊途同归的别样世界，如今也实施禁烟戒酒了吗？假如走运，冷不丁艳遇蒲松龄笔触下的竹林狐仙，与之神恋，与之对酌，与之载歌载舞，岂非美差一桩？

说到走夜路，还是我少年时代的强项哩。这得追溯到“文革”后期，那时候处处闹书荒，本本是毒草，精神食粮比口粮还要贫瘠。高尔基三部自传体小说《童年》 《在人间》 《我的大学》读了复读，别说故事滚瓜烂熟，文字差不多也能默写了。童年的高尔基跟别人打赌，勇敢地在墓穴住上一宿的“壮举”，加快孵育了我的少儿胆子。禀性就不信邪的我，似是吃了熊心豹胆，玩“抓特务”游戏时，斗胆藏匿到后门山一座荒冢的断垣底下，不主动投诚，鬼也休想捉到我。一句满不在乎的“究竟是我怕鬼，还是鬼怕我？”铿锵有力，气势如虹，一时间传为聚沙之年的佳话。

不走一条路，我还不局限上下班走的路，偶尔回乡扫墓探亲，我也力求规避路线上的重复。欣喜的是，宁波至象山既可以走甬台温高速，抵宁海梅林转象山连接线，也可以横穿鄞县大半个东乡，汽车轮渡横渡象山港。诗人说：“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摒弃急功近利的心态，多走夜路少怵鬼魅，多走弯路少取捷径，一定会裨益多多，遐想翩翩，进而生发出这样的喟叹：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可以很富庶，只要你心勤眼勤腿勤手勤，一路走来定然目不暇接，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