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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尴尬

时间:2023-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日中西昃,人中下坡,首当其冲便是记忆的滑坡。好在耳聪目明、强记博闻的超迈者总是稀缺的,多数人都会遭遇这种窘况。缓解不等于解除。四是记忆力的强弱。本人无声无臭,驽无奇谲,缘何常常遭遇相面记人的尴尬呢?记忆的好坏关身份贵贱什么事?陈独秀和茅盾俱是贵人,反而记忆力惊人。然而,在范围小、耗时久的场所,特别是聚餐,规避尴尬并不容易。前不久,我从商场选购办公家具出来,再度遭遇记忆的尴尬。

日中西昃,人中下坡,首当其冲便是记忆的滑坡。你不记得人家,可人家还记得你,弄得你支支吾吾,张口结舌,眉宇间清晰地凝结成“狼狈”二字,尴尬得近似裸体。好在耳聪目明、强记博闻的超迈者总是稀缺的,多数人都会遭遇这种窘况。这么一想,尴尬便解缓了许多,是啊,这本是上一定年纪的人的通病,有啥子事嘛!

缓解不等于解除。是你记得别人的多,还是别人记得你的多,直接决定尴尬的孰多孰寡与孰重孰轻。细析一下,主要有四要素:一是知名度的高低。你知名度越高,熟悉你的人必然超过你熟悉的人。地球人半数认识奥巴马,奥巴马认识的地球人能有几成?再到政要、明星、豪绅,比例依次递减,直至蕞尔无名的小人物,关系彻底逆转,变成自己识人无数,别人识己无几。二是个性特征的显隐。懿美的和奇丑的,谈吐非凡的和举止乖张的,容易给人烙印深刻。若是一张通俗的脸面,内容不儒不道的思维,外延不愠不火的脾气,存心让人铭记也难,邂逅时顶多只有眼熟的份。也有例外,你是可以拍胸脯的官员和能够掏腰包的款爷,被驰名逐利、见缝下蛆的小人、小偷、小姐盯梢上了。三是个人社交志趣的浓淡。热衷名利场、热络人脉关系的人,与情倾文化、注重内观的人,对社交的关注度别之霄壤,两者记人的本领不在一个级别。前者堪委攻关之重任,后者只以翰墨为朋辈。四是记忆力的强弱。遗传为主,后天则与生活积习有关,尤与睡眠好歹干系极大。神经衰弱,睡眠的绝对时间少,浅睡辄止,记性肯定好不到哪里去,没法跟倒头能睡、睡必深沉的人相比。

本人无声无臭,驽无奇谲,缘何常常遭遇相面记人的尴尬呢?一句话,两层意思:主要根源于母亲遗传的忘性大和自己的不用心。貌似热情洋溢,踔厉风发,实则心猿意马,身在曹营心在汉,图个即时消遣和暂时调节,以缓解自己的压力和压抑、浮躁和烦恼。事过境迁,那些会友、驴友、歌友以及酒朋茶僚,哪怕爵高位显,财大气粗,貌美身窈,出得聚义厅、忠义堂而随风飘逝。回顾自己的人际阅历,面晤不在三回合以上,对方姓氏、职业、方位什么的,千万别来问我。

经常默认点头朋友对我“贵人多忘事”的调侃,若是轻描淡写不较真的,我一声浅笑,聊表歉意。倘使对方的揶揄过了火候,我绝不会乱了方寸,坐以待毙。记忆的好坏关身份贵贱什么事?陈独秀和茅盾俱是贵人,反而记忆力惊人。陈独秀,北大教授、中共第一任总书记,儒贵加权贵,堪称跋足隆贵,但他对《杜少陵集》烂熟于心,1400余首杜诗完全背诵。沈雁冰著作齐腰,官至作协主席、文化部长、政协副主席,贵赫文化界大半个世纪,记忆力惊世骇俗,皇皇六十多万字的《红楼梦》倒背如流。曾有寮友不信邪,家访时与传言的人赌了一把,恭请主人背诵某章回的某段落,结果一字不差。枚举范例,旨在提醒不在我大脑储存区的男朋女友:记性好比身高和酒量,由遗传基因起主导作用,跟倨与恭、贵与贱并无内在联系。这既是对讥诮我傲慢的有力回敬,又是对感觉失落的朋友的有效安抚。

但话说回来,犟嘴归犟嘴,反唇相讥完了,那份尴尬是在所难免的。依据主观唯心论,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中心,存在的本质首先是自我意识的存在,我羽化了,存在就虚无了。自尊是自我意识的重要内涵,甘于寂寞,安于淡泊,乐于林泉,当是一个人的自觉行为,而不是外力强加的被动结果。换言之,鄙视权贵、抛却名利是一个人的主动抉择,一旦真正遭遇到社会的冷落,那份植入骨髓的自尊心同样会被挫伤,敏感的人还会表示愤慨。

东北跑腿的社会油子怀有一门特技,只要有利可图,无论闯进什么门,碰到什么人,都能轻易跟对方套上近乎,扯上关系,俗云“见人熟”。“咱认识你。”“咱俩吃过饭。”“啥时候?您想想,再想想,使劲想!”“您记性咋这么差哪?”酷似电视小品里的某些情节,使对方由将信将疑转变为笃信不疑,终于诚惶诚恐起来,并因自己理亏,对“老朋友”的诉求网开一面,竭诚给予关照。偏偏也有“李鬼撞上李逵”的情形,不巧碰到记忆力超自信的主儿,跟“见人熟”顶真到底,直逼老油子原形毕露,亮出黔驴之技:“好像在火车站,要么就是电影院门口,咱俩一定见过。”岂知对方不接这个茬,斩钉截铁说:“对不起,我从来不去电影院,也不进火车站,出门不是坐飞机就是乘自己的小车!”然后鄙夷地笑了。

经历垒成经验,阅历重于学历。我应酬应景多了,逐渐琢磨出一套应对裕如的花招诡策。凡是过路式相遇,招呼一下即将揖别的对象,聊天气侃地势,不遑细述各自的简历。碰上话柄长的活宝,满脸堆笑,谨听慎言为佳,不待对方开始究诘,装出一副行色匆匆的样貌,丢下一句“领导找我”、“会议等我”、“飞机候我”之类,边搪塞边致歉,拔腿溜之大吉。

然而,在范围小、耗时久的场所,特别是聚餐,规避尴尬并不容易。每次邂逅面熟的陌生人,窘相如故,心里直犯嘀咕。如何奈之?先是以静制动,静观其变,继而咬邻座耳朵,秘密获取对方的相关信息。倘若探听未果,另起炉灶,敬酒的时候,叫男同胞兄弟,称女同胞美女。最忌惮的是对方直奔主题:“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至此,一切招数废止,变有招为无招,襟怀坦白不记得,但很面熟,同时说声对不起,对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前不久,我从商场选购办公家具出来,再度遭遇记忆的尴尬。瞅着对方相当眼熟,一时出现脑梗阻,绞尽脑汁愣是记不起对方的姓名和身份,对方却直呼我不带姓的名字。但不要紧,已经难不倒我这个“老江湖”了。于是拉手,搭背,捶肩。于是孩子可乖,近来可好,家居可搬豪宅?于是老了嫩了,胖了瘦了,白了黑了。终于挨到礼数殆尽之时,避邪似的一溜烟钻进小车,对方还在挥手道别:“空了打我电话啊。”哪来的电话号码呀,嘿嘿。

车轮徐徐启动,我这才喘一口气。同事问:“听口音,他是主任的象山老乡吧?”我痴怔了半天称是,然后仰望着车顶大笑,一路乘车一路狂笑,约莫笑了两华里,笑出了眼泪,笑得随行考察的同事面面相觑,差点儿没请司机调转方向,把车子开去宁波市康宁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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