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仔细查勘生命的行进轨迹,甄别人的生存动机和生活动力,想必你会惊愕不已,每个人居然有两颗心。一颗叫流浪的心,缘地伏行,大体呈现平行的状态;一颗叫进取的心,接天成长,基本展示向上的姿势。这两颗心此起彼落,昼夜交替着,照应着,构筑成一个个立体的生态。
流浪的心形同一抹流水,分化为两种流程。一种流水沿着天设地造的河床,与别的生命一起流奔,自溪涧起跋涉,先加盟支流,再融会干流,除伏尔加、塔里木等少数内陆河外,最后悉数汇归于汪洋大海。这是循规蹈矩的常态化流浪。另一种流水独辟蹊径,或隐入丛林和野壑,或误入歧途和迷津,是独立特行的个性化流浪。打独流的水多有艰难险阻,首先遇到的便是悬崖,没有退路,只能破釜沉舟,纵身一跃,成为气壮山河的瀑布。我突然觉得,人类有幸灾乐祸看好戏的陋习,瀑布现象分明是粉身碎骨、轻身殉义的惨状,人们却非要戏谑成什么缟绢垂天、飞珠溅玉的美景。审美是审美了,但代价不菲,彰显出人性中残忍的一面,怪不得人们那么喜欢看弥漫着血腥和杀戮的枪战片了。
随大流的流浪,势必以扭曲人的个性、牺牲心灵的自由为代价,旨在规避各种风险,确保流浪过程的顺畅与平缓。然而,进了造物主规制的河床不等于上了稳固的温床。倘使时乖命蹇,整个河流遭遇到厄运,你也劫数难逃,陷入既被动又无价值的尴尬境地。譬如长江决堤,一溃千里,你和你的同伴纷纷落荒而逃,末日命殒何地,魂归何方,只有天知地知了。又如黄河断流,流浪者未至下流,未见渤海,早已落入干涸淤泥之口。再如湖泊污染,恶臭熏天,自是玉洁不保。凡此种种,多少有些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讽喻意味。
进取的心姿如植物。它们根扎土壤,志系桑弧,各有各的造型,各有各的风骨。全球植物种类已知并造册在案的有三十七万余种,分为藻类、菌类、蕨类、苔藓等九大门类。人的进取心呢?全球有两种性别、两千多个民族、近七十亿人口,还有血型、地域、阶级属性的区别,与千姿百态、异彩纷呈的植物相比,人心积极向上的丰富性理应不在植物之下。
植物有两大差异,一是体积,二是寿命。最大的植物潜伏在海底,水草茎秆延伸8千米左右,同为草类的无根萍却微乎其微,转方不足毫厘,微末到肉眼看不见为止。人体的差异却没那么悬殊,两个侏儒叠罗汉,足以压姚明一头。但人心的悬殊是任何植物的差异所无法比拟的,耶和华能宽恕一切有原罪和俗罪之人,弥勒佛能容纳天下难容之事。就连非神非圣的维克多·雨果,竟然也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
寿命的情形大抵类似,草根类一岁一枯荣,种子类一季一轮回。人类的生生息息也有定规,至二十世纪末,全球平均寿命只在65岁左右。植物有昙花一现,人物有胎死腹中和婴儿夭折。“老不死”的植物寿逾千年,西班牙血龙树活过八千岁,人的肉身虽然望尘莫及,但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除了肉体还有灵魂,除了物性还有神性。伏羲六千岁至上万岁了,灵魂的寿辰再翻一番也未必寂灭。人心向寿,我国第一部文学作品《诗经》早在呐喊“万寿无疆”,嗣后更有秦始皇、汉武帝、唐宪宗、唐穆宗等提炼仙丹妙药、寻求长生不老的宝贵实践。结局是徒劳的,乃至耽误了卿卿性命,但一颗颗红心向着万岁,可歌可泣,难能宝贵。仅凭这一点,恐怕连血龙树也难以望其项背了。
流水有险阻,遇险后有的一意孤行,一往无前,有的曲折迂回,激流勇退。植物有殃祸,蝗蚕蚁食,风摧水毁,遭灾后有的倔强峥嵘,百折不挠,有的垂头丧气,一蹶不振。有一种流水拒绝流浪,拒绝随波逐流,出山涧而辄止,隐匿在深山峡谷,自成一潭,偏安一隅,非地震炮制堰塞湖而无以罹难,成为历代隐士栖身濯心的林泉地。有一种植物拒绝独立,生怕孤掌难鸣,出土壤而旁骛,见树攀树,见墙倚墙。着实没辙了,赖在地面匍匐打滚,只要树不倒,墙不塌,地不陷,谁奈我何?
流水成势单力薄之状,得冒枯竭的风险。植物呈头重脚轻之态,就有断臂的不测。飞瀑是探索者的流浪,令人肃然起敬。但是,汇流也是流浪,被强大的水流所裹挟,被迫推着走,实属无奈,不必厚非,只要不转捩为洪水猛兽就成。植物一柱擎天,苏世独立,进取的心日月可鉴。然而,根与根携手,茎与茎并肩,才是植物抵御外力侵扰,达到进取目标的正道。懦弱者的心攀龙附凤,甘以非人自居,沦为畸形的进取,同样不失为一种生态与活法,就随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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