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籍岂可辱没

一小撮谋发横财的人渣诓财得了手，怂恿和诱发一大串有点小脑筋的社会闲散人员亦步亦趋，经营起坑蒙拐骗的罪恶勾当，由内及外，祸害全国，使全体豫民们领受一顶“河南骗子”的黑帽。与此同时，多起惊天动地的刑事案件尤其是恶性命案在中原大地接连发生，公安部督办榜上有名，使河南省的对外形象雪上加霜，越发隳节败名。

2002年春夏之交，我出差到云南，来昆明机场接站的是省局办公室官员，一位容颜姣好但身段具有压倒优势的颀硕女士，年逾不惑。在去宾馆的途中，宾主进行了惯例性的攀谈，无非是你吹我捧，互致谀词。地主大谈对杭甬经济发展水平、工业化实现程度的钦佩，嘉宾直抒对西南边陲美景的赞誉。期间，我突兀发问：“主任（按惯例略去副字）祖籍是云南的吗？” 她愣了愣说：“你是瞧我的模样这么粗壮，不像个当地人是吧？我原籍是山东。”说完便憨憨笑了，我赶紧慰释：“不是的，我是听您口音，感觉不像是土生土长的西南人。”

几天陪侍下来，宾主相处甚欢，主人渐渐释放出北方人那种率直的禀性。在一次进入景区前排队等候的时候，我们没话找茬，海侃山聊。我对地域概念有兴味，不经意询问女主任山东老家的具体方位，岂知她的答复令人讶异，更让人无端地生发出感慨。这位女士老家河南，诓称山东，是因为自己家乡声名狼藉，亮相后屡遭客人不怀好意的窃笑，显属那种含蓄的诮讥与歧视。

无巧不成书。同年金秋，我出于权宜之计的过渡考虑，购置了一套110平米的二手房，前房东是河南女性，还是那副丰腴有余、眉目淳善的样貌，仅个头比云南的降几厘米。此君有涵养，重礼仪，诚信度在整个房产交割过程中可以打满分。我平生二度际遇河南人，感觉全都不赖。当然，据此评估一个省乡风民情的优劣，自是不足为凭。我只想陈述一种观点，发出一声呐喊：对人不对群，别骂河南人。

经济一体化、交通高速化、通讯网络化高强度推进，当今的中国社会，倘使以区域不同论及各地的个性差异，肯定令人大跌眼镜，若以地域为凭，对人格的高下论长道短，简直跟谗言佞语没什么两样了。这厢男人自诩“无毒不丈夫”，那边惊悸女人“最毒妇人心”，江浙人损河南人是“骗子”，河南人贬责江浙人是“奸商”，持之何据，意义何在？

漫骂河南人的反面意义倒是摆满了案几。一是产生株连效应。以偏概全，以递增的个例推及众多的一般，抹黑了整体上善良淳朴的中原民风。二是扭曲民众心理。好端端生产生活着，突然遭遇四面楚歌式的妖魔化，势必会在河南人心中投下浓重的阴霾，严重挫伤广大民众的自尊心。三是人为制造隔阂。很容易使河南与异域省份以邻为壑，相互憎恶、诽谤、攻讦，被网络舆论炒作得沸沸扬扬，进而辗转到社会各界。四是扰乱市场经济。声誉之于商品，直如健康之于身体，河南商标因此贬值几成，相信谁也无法估量。五是扼杀人才，妨碍就业。外省企业招徕人才，招聘职工，经营者在同等条件下，会不会戴着有色眼镜，对河南籍的姑娘、小伙子“另眼相看”？这犹如多米诺骨牌效应产生，潘多拉魔盒拧开，已经并将继续产生直接的和遗留的双重后果，未必是危言耸听。

缕析骂民的心理动因，大致有三方面。首先，由过分自卑转向过度自负。浏览过几家网站，骂得最起劲的并非沿海发达城市的人，而是相互毗邻、容易参照的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其次，潜伏着国民劣根性的看客心理，缺乏辩证思维能力，人云亦云，跟着瞎起哄。再则，由愤青演变为仇敌，分布在全国各地，他们专盯社会阴暗面，捕风捉影，闻风而动，公愤与私愤混合着宣泄，唯恐天下不乱，动静闹得越大越好。网络本是当代文明发展的标志性产物，动辄骂爹骂娘骂大街，不仅坏死了当代文明的骨骼，而且玷污了祖宗俊逸儒雅的血脉，与新旧文明都是格格不入的。

说到祖宗，长江以南至岭南以北的广袤国土上，寄生着以河南全部、山东西部为轴心的多少中原先民的后裔？数千年来，我们的祖先为躲避天灾人祸尤其是战乱，被迫背井离乡，踉跄道途，一茬接一茬，恍如候鸟南徙，在雨水比较调匀、社会相对绥靖的南国各地，开垦田亩以谋生，搭建窝棚以容身。如此这般，他们终于揖别流离颠沛的劬苦生涯，纷纷屯驻下来，渐渐繁衍开来，后人的户籍从此得以更改。

俗云，故土难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只要能够生存，哪怕食无求饱，衣无求新，有谁情愿挈妇将雏去逃荒、去当盲流？毋庸讳言，现在我们这些相对富庶的江浙人，多半是中原老百姓中弱势灾民的后人，是后富、后发达、后来居上一族，是沾濡了海洋经济、蓝色文明福祉的时代幸运儿。相反，如今的河南人，恰恰是在饱尝自然灾害、蛮夷掳掠、军阀混战和改朝换代动荡的疾苦之后，依然倔强地留守故土的后嗣。他们的先人通常不外乎三类，一类是羽翼丰茂的达官显爵，另一类是家底殷实的大户人家，再一类是生存能力超强的平头百姓。说白了，如今的河南本土居民，比起根基在河南、后来仓皇出逃的豫裔异乡人，昔日的贵贱、荣辱、强弱很可能别之霄壤。

上溯千年，以平原为主要地貌的泱泱中原大地在农耕社会，沃野千里，通衢广陌，不是近傍皇都，就是干脆将皇都揽入自己怀抱。试想，当年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水平和人居环境、生活质量，如何逊让于东南沿海诸地？由中国古都学会通过，并经国内著名史学家广泛认可的一个观点是，我国应有八大古都。如此看来，河南一省竟占其中的洛阳、郑州、安阳、开封四个，湮没在地表下面的古人遗迹和历史信息，储存量举国无匹，陕西也只能退出至尊的徽位。朝代何以改换？政局何以更迭？历史告诉我们有两桩，一是官吏奢靡搞腐败，二是民不聊生闹粮荒。

说到粮食，且把镜头切换到今天的河南。河南是我国的农业大省，长期雄踞全国第一产粮区的高位，直至北大荒逐步改良成北大仓，依然与黑龙江齐头并进，构成我国粮食主产区的双峰，如同母亲饱满的双乳，喂养着国人三分之一的口粮。民以食为天，食以粮为本。河南，不仅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地、华夏文明的发祥地和安置中央之国心脏的地方，即便是当代河南人，面向黄土背朝天，酬不付劳，勤难致富，替民族社稷分担的也是稍不留神将会引发天下大乱的丰功伟业。要知道，较之二三产业，农业的比较效益十分低下，而粮食生产的收益又居经济作物之下，粮农的处境越发可想而知。然而，确保国家粮食安全是天大的事，是说一不二的国计民生，偌大的中原地区有几只蠹虫钻孔，有几条白蚁噬食，闹出一点动静，理性的国民犯不着义愤填膺，口诛笔伐，搞起“反右”的扩大化和“文革”的株连式，将芸芸河南众生一网打尽吧？

不分青红皂白，肆无忌惮地诟骂河南人，不是无知就是阴鸷，说轻了是语言不卫生不文明，说重了是网络暴力。不管怎样，有一点是毋庸讳言的，以偏概全，以少数推及全体，极尽撒泼谩骂之能事的语言暴徒，品位与涵养无疑落在河南人整体素质的下风。其中的恶劣分子唯恐与杀人越货、跳篱骗马的少数河南籍的败类，属于一副德性，一样可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