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由时间与空间构建。寄存在地球上的生命也由时间与空间合成,只是时间微不足道、空间庸不足观罢了。同为空间,此空间与彼空间又截然不同,立体眺望,粗略有海陆空的区别,大气层以外的太空和星斗似乎也越来越有存在生命的可能性了。俯瞰陆地的空间,还有高原、盆地、山区、平原、丘陵等多种地貌。进一步细化,即使同为丘陵系列,尚有平原丘陵与重山丘陵之别。
我们再来审视时间的不等式。地球自转一次为24小时,地球绕太阳公转一次为365天,前一次自转、公转与后一次自转、公转,时间跨度完全吻合,毫无二致。然而,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早已表明,任何物体都本能地沿着直线运动,但有质量的物体迫使直线轨道折弯,从而使时间与空间发生卷曲。因此,尽管时间的计算长度是一致的,但时间的推进方式却是歪曲的,这便是时间作为自然属性概念的重要内涵。
从时间的社会属性看,此时间与彼时间更是迥隔霄壤,大相径庭。首先是各个时间段的横向之间存在很大差异。十九世纪下叶,美国的时间与日本的时间大致相似,推进步伐不再是四平八稳,而是大大提速。美国结束南北战争,废黜黑奴制,解决了农民土地问题,维护了国家统一,迈上资本主义发展的快车道,为美国跻身于世界列强之林奠定坚实的政治制度基础。与此同时,日本厉行明治维新的大变革,推翻封建割据的幕藩体制,迅速发展资本主义和军国主义,通过对华、对俄两次战争的胜利,使小小的弹丸岛国一跃而上,崛起成为当时顶尖级的帝国列强之一。反观同期之中国,时间又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呢?从道光到咸丰再到光绪,满清政府疏慵愚钝,起先是固步自封,闭关锁国,夜郎自大,继而是一触即溃,东躲西藏,卖国求荣,惶惶不可终日。时间之于大半个清朝,基本处于淤滞乃至回流阶段,直可谓日月倒悬,天地无光。
在微观方面,横向的时间差在现实生活里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同是“月上柳梢头”的黄昏后,南站门口是一个接站的孤独者,毗邻的月湖是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相距咫尺间,但时间的快与慢、煎熬与耽湎,在双方的感受中简直是两重天。不仅是各人的时间感不一样,同一个人在不同处境中的时间感也大不相同。与时势越不同步,与社会隔阂越大,当事人所持有的时间就流转得越缓慢,所目睹的时间征象就越悠长。反之,你如果紧紧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兔走乌飞,丝毫不敢懈怠,你的时间必然过得恍惚倥偬,正如庄周譬喻的生命如“白驹过隙”,又似孔老二喟叹的“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我国古代的隐士身体力行,竭力将由阳光与月光交替而成的光阴擀得十分绵长,仿佛将圭表、日晷、漏壶统统扔进宇宙的黑洞,时针从此不再摆动似的。最负美名的当数陶渊明塑造的晋太元年间的武陵渔夫,打渔误入迷津后,在桃花源所见所闻的避秦村民,“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好家伙,西汉、东汉、三国、魏晋近七个世纪七百年的漫漫时光,在这个世外桃源里凝固和定格,堪称亘古未闻,举世无双。
时间不仅有横向的不同步,还存在纵向的不等式。与长跑运动员均匀分布体力的匀速跑不同,每个人终其一生,各阶段的时速既有我行我素的匀速跑,也有随波逐流的跟速跑,既有高歌猛进的领衔跑,也有后发制人的变速跑,特定阶段还需要冲刺一下。审察人生全过程,生命的初期和末期,提速相对明显,从婴儿到少年,不说一天一个样,起码也是月月大变样,雨后春笋一般蓬勃蹿升。弱的从花甲开始,强的在古稀之后,谁想慢条斯理,不让时间甩开步子疾走都不行,滑坡的加速度逐年递增。这跟太阳的行迹有得一比,白昼漫长,两端短暂。旭日东升,喷薄的时间何其匆促,仿佛肉眼能够观察到它的冉冉升腾。夕阳西沉,须臾归隐于山巅、海面或地平线,天说黑就黑。二十至六十的青壮四十年间,才是时间过得有条不紊“正得时”的生命期。此间,耐于孤独、甘于寂寞的和耐于贫瘠、甘于平庸的,节奏相对舒缓一些,时间相对宽裕一些。孜孜不倦地追求出人头地、叱咤风云,或者功名利禄贪得务多,以及那些秉持“时间就是金钱”理念的人,必然与时间赛跑,使自己的生命始终处于窘迫状态,经常喟叹时不我待,造物主赐予自己的时间总是不够用的。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同样会遭遇此时间与彼时间的不等式,进而生发出各种喟叹。其中有个现象最具普遍性,即当时感到很冗长的时间,留存在记忆里往往很短促,大把大把的时间轻轻一捏,可以攥成一小撮空洞无物的片刻;当时觉得很匆促的时间,翻腾出来丰富而持久,很耐人寻味。本是人生的小诗、断章、曲段,咀嚼起来回味无穷。前者比较经典的可譬马拉松会议和凑合型婚姻,后者相对突出的好比一次短暂但宝贵的探险经历和一段夭折但难忘的恋爱过程。体育竞赛的集体项目有个专业术语叫“垃圾时间”。比如篮球比赛,一方遥遥领先三十分,距离结束尚不足三分钟,只要领先方不放水,落后方断无咸鱼翻身的几率,剩余的比赛时间显然有了垃圾属性。相反,比赛双方处于胶着状态,比分交替上升,而且是一场冠亚军决赛或者争夺小组出线权的生死战,剩下的两三分钟就成了比黄金还宝贵的钻石时间了。可见,同一刻度的时间,时针摆动在不同的领域,性质的反差会有多么悬殊。
我还秉持一种观点,不能将无聊搪塞进充实的时间范畴。一个垂钓者不以养性和捕鱼为主旨,一个酒友、舞伴、棋牌迷、游戏者不以调节精神、缓解压力为目的,而且所占用的业余时间比重奇高,臻于痴迷的地步,挤兑掉了更高层次的文化活动和精神生活,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经年沉湎于此,貌似盈衿,实则无聊,一概不在笔者所谓充实时间的定义之内。
高质量的时间,是高品质的时间主人在投身自己热爱的普世认可的事业之中,可以对时间进行自由支配,合理分配,使之达到匀称与对等的水平时间。对于这样的人生,作为调节心理和整饬生理的需要,闲适与娱乐,倒是无妨列入质量时间的有机组成部分,因为亏损休整的身心是不健康或亚健康的。人生最高质量的时间并不是孜孜不倦的工作状,而是无法丈量的休闲态,其基本形态是气定神闲的笃静与空灵。这是灵魂的充实,是最高层次的充实,也是不等式时间的制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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