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夏王陵,必经闻名遐迩的贺兰山。2010年元月,我在西安开会结束后,先西征宁夏,后北伐内蒙,与十来个同事一路热络同行。凭吊西夏王陵,观赏著名作家张贤亮筹建的镇北堡西部影城,是行旅宁夏的两大主打项目,贺兰山恰好盘桓在两地的中间,有幸纳入我这个千年前祖籍北方的炎黄后裔的视线。
隆冬时节,大西北古墓、平川、沙丘被皑皑白雪裹挟着,偶尔裸露出断垣残壁的肩胛和关节。我们参拜完拥有九座帝陵、二百多处陪墓的“东方金字塔”——西夏陵寝,继续朝西北拓进,去参观一度被美誉为“东方好莱坞”的西部影视城。午后的旅途最容易马疲人倦,同伴们耷拉脑袋,轻拨鼾声,无一双眸子仍在放光。我则不然,睁着孩子般好奇的眼睛凝视徐徐掠过的远景近状。这是一种积习,每次寄旅陌生的异域,静如处子,不事搭腔调侃,两眼紧盯窗外,唯恐有一丝半缕奇情异景,瞬息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更何况现在是身处驰魂摄魄的古国疆、古沙场呢。
大巴车启动未几,整体平川旷野、具体废墟起伏的戈壁滩上,猝然迎来一大拨巍峨壮观的群山,以雷霆万钧之势、万马奔腾之态,气势汹汹地向我们直扑而来。“呀,这叫什么山?”我几乎是发出尖叫,一下子惊醒大半车厢的瞌睡虫,唯一清醒也必须清醒的银川司机睃我一眼,平静地告诉我:“这叫贺兰山。”哦,贺兰山,这就是贺兰山,这就是西北三大山脉中(祁连山、昆仑山、贺兰山)最悲怆、最迷惘、最令我魂牵梦萦的一道脊梁!
临行前查过宁夏资料,贺兰山平均海拔2500米,主峰敖包圪垯3500余米,高耸入云,为宁夏境内第一高峰。山脉呈南北走向,长270千米,宽约30千米,山体东侧气势恢宏,峰峦叠嶂,向东可瞰黄河河套平原和鄂尔多斯高原。贺兰山西侧坡不陡,地貌相对平缓,山尾淹没进了内蒙的阿拉善高原。我对机械刻板的地理概念和枯燥空泛的历史数据趣味索然,也无意去博闻强记。但我对篆刻着时代脉络、历史沧桑的地理感触极深,庶乎过目难忘。贺兰山纬宽经窄、东陡西缓的山貌特征,早就烙在自己的记忆里。可是,我们分明置身于山脉的西翼,眼前的景象令我大惑费解:整个山体耸壑昂霄,拔地而起,毫无矮塬平坡的铺垫,悬崖峭壁形如刀削,似有鬼斧神工的砍痕斫迹。如此状貌,何来“东陡西缓”这一说辞呢?
目前的贺兰山西部依然雄伟峭拔,犹如巨擎成一道大屏障。被我吵醒的宁夏同僚,款款道出个中缘由。贺兰山东西之间尽管相对狭隘,但最开阔的地带也有60华里开外,我们的方位只是偏西,而不是正西首的边缘。由于地处西北高原,又是降雨量稀缺的沙丘地貌,山脉原先相对平缓的脚脖子、脚板背,逐渐被日积月累的沙尘给淹埋,不再裸露在外,使岩麓以上部分突兀陡峭起来,显露出壁立千仞、高耸入云的磅礴气势,与昔日的峥嵘岁月巧妙糅合在一起了。
原来如此!
宁夏素有“塞上江南”的美名,贺兰山则被誉为大西北的动植物王国,说是大山深处林木蔽空,泉水沃野,云杉树达十五万亩之多,已被列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当然,贺兰山的墨绿与黛青尽被山脉的中东部区域沾染,丢给西山,攫取我们眸子的却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朽形象。黑褐色的岩石挤兑了蓊蓊绿树和萋萋芳草,亿万年自然界的风雨侵蚀,千百年民族间的战争硝烟,无情地把西山老人挝捶成一具活标本,遍体鳞伤,疤痕累累。我的心情不自禁地揪紧,血液顷刻间涌上脑门。我仿佛紧随历史,洞穿九百年的时间隧道,倏然重返疆场,加入到岳家军的战斗序列里去。金戈铁马、浴血沙场的画面定格在眼帘,厮杀声、呻吟声萦回在我的耳畔,时而是蛮族外侵,时而是阋墙内噪,功名扬尘去,马革裹尸还……
中巴车一记急遽的颠簸,骤然将我拽回到干戈化软、玉帛为和的现实世界。恍恍惚惚之中,我们与贺兰山渐行渐远,渐渐驶近影视城,依稀看见了城头上猎猎晃飞的旌旗和酒幌。可我依然沉湎在身临贺兰山的情愫里。我记得在仰望山巅的时候,不经意发现,顶部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罕有众多山脉异峰突起、跌宕起伏的气象,更无提供战车辗转的贺兰山缺口。这没什么奇怪的,八百多年前,南宋的铁骑是在别的缺口长驱直入贺兰山腹地的。
春秋递嬗,日月更替。昔日不计其数戍死边疆的英魂们,湮灭为虚无的大漠孤烟,一缕缕直冲霄汉,不复盘旋在满目疮痍、垂垂老矣的英雄山顶上。西侧固若金汤,本无罅缺。东首与南翼纵使多有豁口,恐怕也是流水潺潺,鸟语啾啾,弥漫着一派莺歌燕舞的祥和景象。如今,宗教矛盾、民族纠葛、区域纷争的问题依然存在,但执政当局将有足够的智慧化解矛盾,并有足够强大的专政机器把那些分裂国家的形形色色邪恶势力砸个稀巴烂。是的,贺兰山不再是攻守皆备的兵家必争之地,不再是抵御外侮的一道藩屏,“贺兰山缺”已无须围追堵截。人类社会攀升到了电子化、信息化、太空化年代,曾经单凭骁桀斗狠的匹夫之勇,就能任意踏破万里河山、奴役万众百姓的野蛮史业已一去不复返了。
噫吁贺兰山,危乎高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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