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己的优秀下泪

这似乎注定是一项悲壮的事业。中国人与西方人争夺中国市场的故事，其实已有一百多年。

1984年，松下电器、奔驰汽车、IBM电脑等大量舶来品潮水般涌来中国。美、英、日等国研制的汉字照排系统，形成“联军”似的战斗力，向中国的报社、出版社、印刷厂发起进攻。

此时“748工程”十年了，该是到了与多国公司决战的时日，王选研制组却几乎没有招架之力。最前沿的实践在帮他开阔眼界……他看见那些“集团”了，他面对的是一个个外国集团，自己这一方算什么呢?

虽然协作单位有潍坊计算机厂、杭州通讯设备厂、长春光机研究所，等等，但这是科研部门和生产厂家组成的松散的研制组。一个松散的研制组，要同多国企业集团鏖战市场，这仗怎么打，能不败吗?

时间分秒前进的声音已有如大军开进的脚步……转眼间，我国有几十家出版社、报社、印刷厂购进了五种不同品牌的美、英、日照排系统。其中，人民日报社引进了美国HTS公司的产品……国内照排系统似乎大势已去，参加北大“748工程”的协作单位也有提出撤走协作人员的，王选的硬件组从最初热热闹闹的9人，走得只剩下王选和吕之敏俩人……

华光，华光，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们为自己的产品命名“华光”，意为中华之光。

1985年，随着春节的爆竹燃响，华光系统经千淘万漉，终于在新华社正常运行。5月，通过国家级技术鉴定。此后，华光系统被评为1985年中国十大科技成就之一，1986年获日内瓦国际发明展览金牌，1987年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但是，王选心中仍不踏实，他说自己有一种“负债心理”，感觉不到有什么成就。

“我经常反问自己，我们到底对国家是有功还是有过?我们得了这么多奖，如果将来市场都被外国产品占领了，那么你的功劳在哪儿呢?国家投资到哪儿去了呢?”

1987年华光Ⅲ型机问世，《经济日报》因首先采用而成为全国最漂亮、出版速度最快的报纸。第二年，经济日报社印刷厂卖掉了全部铅字，并因装备了华光系统，厂房面积减少了三分之二，耗电量减少了三分之二强，成本下降了四分之一以上。

增加知识含量，减少能源消耗，提高效益，这就是人类正在努力的知识经济的典型特征。1987年我国首次设立印刷业个人最高荣誉奖——毕昇奖，王选获得了这一最高荣誉奖。此时可以松一口气了吗?

没有。他们在此之前就向研制Ⅳ型机出发了。

再说人民日报社买的两套美国HTS照排系统，到1989年，经该公司长期调试仍故障频频，效率太低，无法使用，最终成为“死机”。

美国HTS系统的价格是当时华光系统的15倍，如此昂贵的设备竟是这样一个结果，谁也没料到。王选带领若干技术骨干到人民日报社，对美国HTS系统进行改造，将“死机”救活。此后，美国HTS公司不仅退出中国市场，而且破产。

从1988年开始，北大新技术公司经营“748工程”研制的照排系统迅速发展为北大方正集团。1989年，华光Ⅳ型机开始在国内新闻、出版、印刷业波澜壮阔地前进。这年底，所有来华的研制照排系统的外国公司全部退出中国大陆市场。

胜利的到来，仿佛是一夜之间，体验胜利，欣赏胜利，是不是很愉快呢?一天，吕之敏告诉王选:“我要走了。”

“去哪儿?”

“澳大利亚。”

吕之敏是在1978年——王选组织队伍最困难的时候——来到这个项目组的，她在这儿笑声朗朗地奋斗了12年，在看到华光系统进入香港市场的1990年才说要随丈夫去澳大利亚。

临走之前，吕之敏突然泪不能禁，大哭一场……因为这项工程太难太难，因为过去的十多年太珍贵。那就哭吧，为我们曾经义无反顾地为祖国效力下泪，为我们自己的优秀下泪，这是深深地被自己感动、被互相感动的眼泪，这是高贵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