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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溪,松溪

时间:2023-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大叔说这条小河名叫拜佛河,是松溪众多的支流之一。我迫不及待地告诉缪镇长,松溪河是松岙的母亲河,松溪又是松岙的旧称。他笑了,说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松溪河的河长。但是,松溪在渐渐干缩,两岸垃圾成山,河流越来越瘦,像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快要流干的眼泪,以前那些被流水冲刷得圆润光滑的石头也变得嶙峋,龟裂甚至风化……

☉沐小风

我回了一趟家,爸爸。此刻,我坐在一个名叫拜佛山的小村外,听一个与您相熟的大叔讲您。眼前是一大片碧绿的荷塘,尖脑袋的荷苞正纷纷伸出细长的脖子——主人说它们盛开的时候是白色的,价值不在观赏,而在于底下的藕。和煦的风吹拂它们,将阵阵轻柔的哗哗声送进我的耳膜。一度被劫走的阳光兜头照下,照亮了桌上新沏的茶,喝一口,清香,甘美,我的血液中升起了久违的暖意。

从这里可以望见公墓,您就在那里头。这仿佛是一种引领——我以前从未来过这里,尽管它与我们家的直线距离还不到5千米。其中的原委,应该归咎为这儿曾经开着一家养猪场,我每次都是匆匆掩鼻而过,避之不及。而现在,我周身弥漫着的,是若有若无的荷香,空气洁净,村庄安宁。远处两座外形与大小几乎相同的小山唤起了我童年的记忆。传说有一个神仙挑着担子行路,半夜时分累了,在此歇脚,翌日早晨起来欲赶路,却被一早起的孕妇识破,惊问山怎么在动,神仙无奈隐遁,担子变成两座小山。孕妇知是碰上了仙人,纳头便拜,随即顺利产子。当地人便称一座为拜佛山,另一座为羊石山,而那根扁担横倒在地,就成了我眼前这条亮晶晶的小河,它蜿蜒着流向远方,像一条连接天与地的纽带。

大叔说这条小河名叫拜佛河,是松溪众多的支流之一。他小时候曾在河里捉过鱼虾,钓过黄鳝,也和小伙伴一起打过水仗。小河平静的时候,河面像玻璃一样明净。只是它后来渐渐被污染,淤堵得几乎不见水底,像一条豁了口的脏拉链,也像一道难看的长疤,躺在这里很多年。如今它重见天日,得益于“五水共治”,得益于剿灭劣Ⅴ类水大行动。“为了这场攻坚战,镇政府的好多同志放弃了一年一度疗养的机会,加班加点,连续奋战,颇有乃父当年的风范啊。”大叔意味深长地感叹,“我们这个专门为消纳养猪场污水及沼液等配套服务的莲藕田足足有150亩,可从拜佛河里清出来的淤泥还是太多,大伙儿就想办法废物利用,变废为宝,不仅肥沃了莲藕生长的土壤,连拜佛山下那一大片橘子林的土质都得到了改善,增产增收了呢。”是的,爸爸,尽管真的很难相信,但是养猪场的确还在。哦,它现在的名字改叫标准化生态畜牧场了:1300平方米的猪舍,100立方米的沼气池和氧化池,110立方米的沼液储存池,1400立方米的氧化塘,200平方米的粪便堆积棚,50立方米的病死动物无害化处理池……而挖取的莲藕田,既解决了畜牧场的污染问题,又改良了土壤结构,还美化了环境,更增产增收,可谓一举多得。介绍到这里,大叔骄傲地说,因为是松岙生态化畜牧场的先进典型,全宁波大市范围的养殖工作现场会已经来这里开过两次了。陪我前来的两名镇政府工作人员也证实,为了从源头上遏制水质污染,净化空气,使环境更好,整个松岙镇总共关闭、拆除了大大小小12家养猪场呢。这两名工作人员负责畜牧场污水管理的日常监督与巡查工作,大叔夸他们又认真又负责:“跟你爸爸当年一样。”但那两位说了,保护母亲河,人人有责。而您,是他们心中永远的楷模。爸爸,您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十六年了,但您对待工作的那份投入和执着,至今仍被您的同事和朋友口口相传,我深深地为您感到骄傲。

在来这里之前,我先去了您以前上班的地方,拜访了咱们的“父母官”。镇政府大院跟您在世时不一样了,您当年办公的附属大楼已经拆除,成了停车场。只有当年您窗前的两棵雪松依旧挺立,从镇长办公室望出去,它们高耸入云,云雀从上面掠过。

正逢镇行政村村主任、村支书选举如火如荼,镇长缪盛雷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他说,剿灭劣Ⅴ类水是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加之“五水共治”,任重道远,他不会轻易让其搁浅。在他给我的一沓厚厚的工作计划和方案里,我看到了好多耳熟能详的地名:小狮子口片区重点水利工程——您在世的时候,那儿还是一片滩涂,现在已经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松宁畈河道清淤工程——那儿以前有我们家的一块稻田,离家有些远,所以得带着饭菜前往,故此家中至今保留着标有您姓名的一个饭桶;大石坑、黄夹岙、滕夹岙、淡水湖等水库及几座山塘的加固除险——这些水库和山塘,哪一座没有您劳作、抗洪的身影?每次台风压境,您都身着雨衣、手握手电筒离家去值勤,留下妈妈、我和弟弟三人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度过一个又一个提心吊胆的不眠之夜……还有正在拆违、拓宽、清淤、驳坎、绿化的松溪河、淡溪河、东溪河……

我迫不及待地告诉缪镇长,松溪河是松岙的母亲河,松溪又是松岙的旧称。他笑了,说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松溪河的河长。“拿一条溪流来命名一个乡镇,足见其重要性及代表性——它是全镇大大小小近30条河流中最长也最丰沛的溪流,可谓是全镇的主动脉。可惜松溪这个风雅的名字在土改时被废弃,改成了如今的松岙。还好,古老的松溪一直都在,它是松岙的魂魄。”他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松溪源自滕夹岙水库,途经街横、上汪、后山、街二四个行政村,全长约3千米。令我汗颜的是,它居然上了劣Ⅴ类水的黑名单,我这个河长压力很大啊。试想,如果一个人身上最重要的一条血管都瘀堵了,他不得病、不出状况才怪呢。”他顿了顿,目光在镜片后闪烁:“好在它已于3月底摘掉了劣Ⅴ类的帽子,提升为Ⅳ类水了,全镇党员、干部和群众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不过,治水护水是一件需要长期坚持的事,把松岙建设得更加清洁美好,是我的责任,也是每一个松岙人的责任。我是松岙镇的一员,松岙是我的第二故乡啊。”

我没有告诉缪镇长,我的童年和松溪有关,爸爸。松溪的后山段从我的小学门口潺潺流过,那里春来草长莺飞,夏季野卉丰茂,一年四季都有捉不完的鱼虾、摸不完的蛳螺,它是我童年最亲密的伙伴,是童年赠予我最晶莹的礼物。尽管雨季时它曾几次涨发大水,甚至冲垮过横踞其上的二号桥,但记忆中再也找不出比它更富有诗意和童趣的地方了。

但是,松溪在渐渐干缩,两岸垃圾成山,河流越来越瘦,像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快要流干的眼泪,以前那些被流水冲刷得圆润光滑的石头也变得嶙峋,龟裂甚至风化……我记得有一次路过二号桥头,正好看见一个妇女在河道旁的垃圾堆上倾倒煤气瓶里的残液,当时溪水已经接近干涸,颜色暗红,流速极慢,并散发出阵阵刺鼻的异味。我呆立在桥头,看见那妇女竟划了一根火柴,“轰”的一声,伴随着巨响,一团火球腾空而起,也不知道燃烧的是残液里的液化气还是松溪河里的污水……我把此事跟您一提,您第二天就找上门去,把那妇女好好教育了一番。您天天上下班都要骑车经过松溪,我深知您内心的焦虑啊。

您带我看过一部电影。我至今依然记得,在影片结尾,那对少数民族打扮的男女主角朝着被毁得惨不忍睹的山峦湖泊抛撒神仙赠予的宝石,霎时恢复了青山绿水的原貌,当时我心想,要是我也拥有这样的宝石该有多好啊!我一定要用它让松溪恢复清澈,让我的家乡变得比之前更富诗意和美感。我把心里话告诉您,您哈哈大笑,随即一把把我举上了肩膀。

格林童话《青蛙王子》的开头这样写道:“在那个愿望还能变成现实的古代……”小时候不明白这话说得有多么令人沮丧、伤感,不是“未来”才有魔力可能让梦想和现实自由转换的吗?为什么童话里却说是“古代”?成年后不得不承认,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物的命运,都与河流的遭遇有关。如果我们对大自然不再心怀虔敬,大自然就会与人类慢慢决裂。好在,“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车子沿着松溪一路前行,昔日的“劣迹”早已隐匿消散——谁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动用了那部电影里的魔法宝石,松溪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改头换面,往昔的繁盛正在重新上演。爸爸,您如果回家,请沿着清凌凌的松溪水溯流而上吧,渴了,掬起来就可以喝,跟您年轻时一样。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松溪已脱胎换骨。

既然到家了,就回去一趟。爸爸,您是知道的,失去您,我就失去了故乡,再说,这个故乡并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地方。然而这次不一样了。村口那个比脸盆大不了多少的泥塘变了,它变大了,变美了,围了护栏,砌了花坛,安了椅子,里面还养了鲤鱼,像你带我去过的上海城隍庙外的观赏池,但水质更清澈、透亮。定睛看,可见池中央还沉了三口大缸,水面浮着睡莲的圆叶,池角的活水泵正在不停地工作,鱼儿在水流下摇头摆尾。乐府诗《江南》立马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关于这个小池塘,我脑海里还残存着小时候的景象,那时它还是干净的,形状不规则,水边有一大丛茭白,碧绿的叶子像剑麻一般挺立,常常有大白鹅浮游其间,不时高亢地叫上几声。一个名叫芙君的小伙伴家就住这个水塘边的矮平房里,我和她曾在这个水塘边一起种下过一棵小小的杨柳树。胡乱种下的杨柳树居然活了,并很快长大,我也在长大后知道了“无心插柳柳成荫”,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杨柳代表着美好的友谊,我和她却会渐渐断了来往,直至彼此杳无音讯。后来,柳树消失,池塘干涸,那一片几近沦为垃圾场,村民个个避着走。而您,亲爱的爸爸,离世前几天还去过那个地方,有人看见您绕着池塘走了好几圈,不知在叨叨些什么……

池边的住户本来是这泥塘的受害者,天天被冲天的臭气和肆虐的蚊蝇包围。如今,他们的房子简直成了花园洋房,旁边有这么漂亮的观赏池,可不就是花园吗?我正在感慨呢,村主任卓国君骑着电瓶车过来了。您一定认识他,当年您走的时候,他还年轻,如今也已经41岁,是村里独当一面的能人了。他告诉我,这个池塘当时被列入了小Ⅴ类黑名单,虽然才半亩大,治理起来可不容易,挖了两回,冲洗了两回,才总算清理干净了,结果发现水是死的,又上宁波买了三通(一种水转换装置)等细细碎碎、杂七杂八的东西,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模样,用心可谓良苦。按省里剿灭劣Ⅴ类水的要求,不漏掉一个污点,因此这段日子他一心扑在治水上,甚至无心参加村主任选举(当然,他胜券在握)。好在,这个村级门面工程已经得到省“五水共治”督察组的首肯,他感到很欣慰。

我离开之前,他陪着我在村里踱了一圈,说实话,以前我从未发现我的老家这么干净,垃圾进桶,专人打扫,就连村民的言谈举止都变得彬彬有礼了。或许,是时候让老妈搬回老家住了,您觉得呢,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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