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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单薄的最凝重

时间:2023-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张立强黝黑色的脸立马水涨船高,大幅度的笑把他白念念的牙齿都衬托得有了几分热烈的光泽。此后几个月,我从唯一一位过从甚密的老乡口中得知,张立强入伍时就结了婚,孩子都五六岁了。傍晚,老乡把张立强住的临时家属房挤得苍蝇都落不到筷子上。我得承认,张立强拍照手艺绝对一流,把我这个堪称丑男的人弄成了周润发,他还额外地为我照了几张有创意的照片。领导在悼词中说,张立强同志在参加搜寻试训残骸任务时不幸遇难。

虽是老乡、同年兵,可几乎没怎么交往。那时候,我们都青春迷茫,一切都像风中沙尘,飞行当然是自由和快乐的,可不知道最终到底会落在哪里。与此同时,我骨子里的叛逆也蔓延到了日常行为。一个月八十来块钱的津贴,往往在兜里还没沾到汗味儿就进了别人腰包。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在乎钱,总觉得,钱这个东西,省不来,也守不住。在此思想驱动下,虽然经常一屁股两窟窿,可大手大脚已成惯性。尤其同年老乡聚在一起,几乎每次都是我招呼到外面小餐馆吃饭,一个个酒足饭饱后,我留下买单。

与我相反,张立强和其他老乡无论什么事情都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甚至还存钱汇给家人用。在个人发展上,别看他们平时木讷老实,屁大点事跟个老鼠似的,可一到关键时刻,当仁不让不说,还极善于左右勾连。时间长了,我觉得自己和这帮子老乡实在不是一路货,不自觉渐行渐远。几年后,张立强从基层单位调到后勤部直工科,虽还是士官身份,可和我同在一栋楼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后来我听人说,直工科有一个战士漫画画得好,新闻报道也写得好,还能拍照摄像。我开始不知道那人就是张立强,有次科里的新闻干事拿着一张《空军报》,指着一幅漫画对我说,这作者好像是你老乡,还是同年兵吧?

这大出我意料。有几次上班,在路上碰到,张立强很友善地给我打招呼。两人并肩走的时候,我问《空军报》的漫画是不是他画的。张立强黝黑色的脸立马水涨船高,大幅度的笑把他白念念的牙齿都衬托得有了几分热烈的光泽。我说:“你小子还会这一手?真看不出来啊!”张立强捂住嘴,又抹了一把脸,把笑强行摁下去,说:“你就是三角眼看人,不是残疾就是缺角掉毛的。”此后,我不断在《空军报》读到署名张立强的各种漫画和新闻报道。心里也想,也算不错。老乡当中,有一个能把自己的名字变成铅字的,说起来也算脸上有光。这可能是我的个性,从来不嫉妒别人的才能。这里面,可能还有一种作为干部的某种优越感作祟。

此后几个月,我从唯一一位过从甚密的老乡口中得知,张立强入伍时就结了婚,孩子都五六岁了。我诧异。再一年夏天,家属来队高峰期,满营区都是操着各种口音,花裙子白胳膊如蝴蝶乱舞的家属。有天下午,张立强把电话打到科里,说晚上请我和其他老乡到家里吃饭。我犹豫了一秒钟就答应了。傍晚,老乡把张立强住的临时家属房挤得苍蝇都落不到筷子上。张立强老婆是老家人,一会儿就搞了一桌子菜肴。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直在院子里挖沙玩。我过去逗弄了一下,那孩子猛然扬了我一脸沙。

老乡聚会土话盖天,翻炒的都是陈年旧事,再加上各自在单位的某些不舒服和得恩受宠的事情。在一起的时候热闹非凡,兄弟长短,好话说得连蜜蜂都找不到蜜了。

到秋天,家里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要我回去,我说回不去。爹娘就说,你寄回几张照片来也行。那时候,相机相当稀缺。我挖空心思,才想到张立强。开始以为他不一定答应,没想到,电话打了没十分钟,他就骑自行车出现在机关干部宿舍门口。

我得承认,张立强拍照手艺绝对一流,把我这个堪称丑男的人弄成了周润发,他还额外地为我照了几张有创意的照片。洗出来,我自己躺在床上看了一大阵子,觉得这人太英武了,可就是有点不像我。十多天后,老娘来电话说,那闺女和闺女爹娘看了我照片以后,在手里揉搓了好一阵子还不舍得放下。特别是那闺女,还把照片藏在怀里,到自己房里看。我一听,这就有点问题了。我本意不想在老家找对象,寄照片也是虚晃一枪。谁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还没到冬天,老娘就电话一个接着一个,还搬出舅舅来压我说,再不回来就去部队上把我拖回去!

部队生活就是忙,虽然与张立强日日见面,但攀谈不多。我总是看他手里提着摄像机,胸前挂着照相机,在办公楼进来出去的。头对头碰到就相互点一下头以示问候,距离远就装没看见。再一年春天,单位让我去基层蹲点。那是一个偏远单位,团机关和下属基层单位都沉陷在沙漠当中。发自阿拉善高原的沙尘暴狂浪无度,吹得人不能直立行走。有天晚上,我和蹲点单位领导正在开军人大会,一个战士跑进来说有我电话。我到值班室一接,是另一个老乡赵凯。赵凯语气沮丧地说:“立强出事了,咱们这些老乡得送个花圈吧,追悼会不用说也要参加吧!”

我怔在当地,连夜返回机关所在地。第二天一早,就和赵凯等人一起到营区外小镇上买了花圈,又去银行取了一些钱。上午追悼会,墙壁上挂着张立强一张放大黑白照,他妻子哭得瘫在地上。我站在队列里,看着张立强的遗像,猛然觉得他眼睛还在转动,且有意味地盯着我。我一阵惊悚,急忙把头低下来。领导在悼词中说,张立强同志在参加搜寻试训残骸任务时不幸遇难。危急关头,张立强同志推开其他两位同志,自己却被倾覆的车砸倒在沙地里……我眼泪下落,心疼。鞠躬的时候,一个小男孩从门外疯狂地跑了进来,剥开长长的队列,径直跑到张立强遗像下面,大声喊说:“爹!爹!爹!你下来抱抱俺呀爹……”男孩一边哭,一边手抓脚蹬,那架势是想要爬到墙壁上去。

(2013年9月21日于北京鲁迅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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