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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干部和三个战士的故事

时间:2023-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张东明介绍说,这些兄弟都是骨干,经验最丰富,在川藏线上遇到的事儿最多也最有意思。一个老兵趴下,伸手抓住那位战士的手,其他人看到,也都趴在他后面,依次抱住前面一个人的双腿。对车,有人建议放弃,生命第一;有人则说,抢救的希望很大。李伦说那是他在川藏线上目睹的第一个惊险场面。部队的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况且是灾区的牧民,所以部队很快组织力量运输。

在兵站部十多天,我最后去了康定,没能上折多山,过新都桥,去真正的川藏线体验一下汽车运输和兵站官兵的生活,更没能亲身探查川藏高原的奇瑰与壮美风光。遗憾倒还算小事,不能把川藏线官兵的真实境遇写出来,是我最担忧的。我曾多次对同我一起采访的宣保科干事鄢小川说:“凡是采访到的,不论干部还是战士,我都要写,不然的话,有些忽悠人。这类事情我是不干的。”

从康定返回第二天上午,采访庞阔部长时候,他还神情振奋地对我说:“今年1月17日,中央军委为我们川藏兵站部记一等功。这是党中央和中央军委、总部和军区对我们工作的认可啊!是对我们川藏兵站部历代将士的最高奖赏。”

庞阔还说:“这些年,部队待遇好了,装备上去了,我们就该承担更多任务,用实际行动,向信任我们的中央军委、总部和军区做出汇报!”

这是整个川藏兵站部党委的决心,也是全体官兵的心声。

辞别庞部长,还有一点时间,鄢小川干事带我去了就在兵站部机关一边的20团三营驻地。营长张东明,一口河北话,叫了几个代理排长和班长一起,围坐在营部简陋的会议室里聊天。张东明介绍说,这些兄弟都是骨干,经验最丰富,在川藏线上遇到的事儿最多也最有意思。他这个营长,上线也是主要靠他们。

首先讲话的军士长叫李伦,四川遂宁人,2000年新兵。2002年,他上线到迫龙天险。那里常年雨季,河沟中间有条大河,是钢架桥,桥下是湍急的河水,有二十多米高的样子。一个新战士把车开到桥上后,突然窜到了桥外,停住后,车身三分之二悬空,驾驶室内还坐着三个人。

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景?

悬空三分之二还没有掉下去。

车队停下,先是用钢丝绳拉住车头车尾,几十个官兵又找了三根大木头,从桥上搭到驾驶室上面,让三位战士拿出背包绳,把自己捆起来,再把背包绳扔到桥上来,由十几个战士依次抓住。一旦发生危险,就把人拉住。这需要英雄胆略,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前两个战士趴下来了,全身汗透。最后一个战士向下爬的时候,可能是手颤,一下子掉下去了,幸好绑着背包绳,马上被桥上的人拉住了。向上拉的时候,背包绳有点脆弱,大家都很小心。一个老兵趴下,伸手抓住那位战士的手,其他人看到,也都趴在他后面,依次抱住前面一个人的双腿。

就这样,险些遇难的战士被救了上来。

对车,有人建议放弃,生命第一;有人则说,抢救的希望很大。大家商议后,觉得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那也是军队财产。这时候,护路武警的两台推土机到了。商议后,由一名艺高胆大的战士再顺着木头回到驾驶室内,后面的两台推土机用钢丝绳向后拉。主意拿定后,一个老兵就上到了驾驶室,一名带队干部在旁边指挥。悬空车后轮向后倒,推土机就势向后拉。

这是一个高难度的技术活,稍微不慎,就连人带车一下子栽到湍急的河里去了。

幸好,指挥得当,悬空车和推土机配合到位,竟然奇迹般地回到了桥上。李伦说那是他在川藏线上目睹的第一个惊险场面。事后,他对川藏线上的老前辈敬佩不已,对那位赤胆上车,生死之间把悬空车倒回原位的老班长由衷佩服。他也觉得,这样的人,是他在川藏线上和人生道路上最值得学习和敬重的人。

赵家田也说到在川藏线上的一次惊险经历。2012年,部队第二次上川藏线线,拉物资到荣许。到然乌兵站,车队休整后,再度出发。过然乌沟的时候,也有一座钢架桥。两边没护栏,桥上铺着钢板和木板。其中一台地方车,拉着一车副食品、饮料、啤酒等货,正在行驶,一块木板断裂了,后轮一下子陷了进去,越是加大油门向前开,越是陷得深。这一下就把道路堵住了,谁也过不了。

地方车司机也很着急,但只有两三个同伴。看到他们的车,上来要求帮忙。连领导觉得,军队和老百姓就是一家人,有难必须帮,再说,车长时间卡在桥上,也耽误车队的行程。查看了车况后,觉得只有把货物卸下来,再加大马力,配合人推,把握比较大。说干就干,车队司机全部参与,先把车上的货物一件件卸下来,再一箱箱抱或者扛到对面桥头上,便于再次装上。

可是,货物基本上卸完了,车还是很难开动。一阵加力之后,后轮把其他木板也弄松动了。官兵们又找了几块模板,放在车轮下,然后大家一齐动手推,才把车弄出来,开过桥后又帮着地方卡车司机把货物装上去。

这时候,护路武警也带着新的木板来支援,把桥修好后,军方车队才继续行进。赵家田觉得,这件事很小,但是帮助人的快乐感觉很好,特别是在川藏线上,本来就条件恶劣,人也少,不管是谁,互相帮助既安全,又叫人觉得心里温暖。

和张东明、李伦、赵家田告别,朝着成都方向,车开约半个小时,我就到了位于名山的司训大队。

说起司训大队这些年的变化,陆行行头头是道。他说,司训大队是2000年成立的,搬到名山时候就是荒地,满地是白沙,还有荒草。营区建起来,还像是荒村野店,一到晚上,就觉得了一种荒凉感。尽管和川藏线的艰苦条件没法比,可在城市附近,这种情况叫人不适应。不过十一二年,司训大队就彻底转变了个模样。营房漂亮,设施齐全,住在这里很舒服,工作也很舒心。硬件好了,软件也跟上了,训练场两个,还有汽车兵心理行为训练场、模拟驾驶教室、汽车专业实习教室、多媒体理论教室、网络教室等电子化、网络化训练设施。在教学过程中,团里还在实践中创新、发展了“二一二层次训练法”“十二个统一”“1511教学法”以及无纸化考核等。十多年来,为部队培养和输送了16700多名驾驶员。

陆行行是成都人,现任司训大队财务股长。可从他的表达能力来看,他要是改行做政工的话,肯定是一个好手。说起工作中最难忘的经历,陆行行一五一十、声情并茂地一口气讲了一个多小时。他说, 2008年7月,按照上级要求,他们拉运活动板房去汶川茂县一带。“5·12”地震后,很多牧民房子倒了,要赶在冬季来临之前,把活动板房运去,让牧民有个过冬的地方。

他们拉运的活动板房是广东省政府捐献的,到车站卸下后需要当地政府想办法运回去,分给受灾的牧民。当地政府运输能力薄弱,就找到部队。部队的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况且是灾区的牧民,所以部队很快组织力量运输。这个任务,就落在司训大队头上。司训大队不比汽车运输团,所用的教练车都是汽车团退役下来的老车,以前是东风,现在是斯太尔和康明斯。以前,司训大队训练大都用的是汽油车。汽油车动力不足,故障率也非常高。换成柴油车后,很多人还是习惯变挡,缺乏驾驶经验。

再者,那些车都是川藏线上出过大力的,淘汰下来后平素用作训练还可以,即使坏了在家门口也好办,拉运活动板房来回要走上千公里,一旦出问题,耽误时间暂且不说,还关系到战士们的生命安全。因为任务紧急,团里没有请示,先行购买了一些零配件,能换掉的就都换掉,有问题的为确保安全战士们自己出钱买配件换。

车队过了绵阳,进入山区,再到高原,一路上故障很多,一般的小问题好解决,再说沿途也都有城镇,买配件也比较容易。可一到山上,海拔高,夜里降温幅度大,很多人不适应,头疼得厉害,整夜不能睡。

更糟糕的是,车老是坏,一修就是几个小时。再加上高原爬坡,习惯变挡的司机一换挡,车就开锅。行车环境还比较糟糕,飞石、塌方经常有,走着走着,前面或者后面就轰的一声,一面山坡滑下来了。飞石在车顶车厢砸的砰砰响。幸好,兵站部在理县设立了野战兵站,可以吃饭、休息。到灾区后,那里的百姓对军车感情很深,一看是援建灾区的军车就主动让道。有些老百姓,拿腊肉、饭给他们吃,他们不要,当地百姓把吃的丢在车上就走了。按照当地部门的要求,他们要把活动板房送到具体乡镇。其中有一个地方叫南坝镇,地势很奇怪,两边都是山,山上还都是巨石,一块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二三百吨的很多。南坝镇的房屋都倒了,可能也死了不少人,他们去的时候,房屋都推平了,到处都是消毒药水的味道。

有一次到广元,一个车队30台车拉了一趟想再去当地砖厂拉砖。可是,当地砖厂生意很好,砖还在烧,就有人预定了。一开始,陆行行他们也觉得可能是这样的情况。当地百姓却说,砖有,但都买给了熟人,熟人再提价赚钱。派人到那边一看,果真是那样的情况。当地政府虽然下令砖厂不得乱涨价、军车优先,可在突如其来的利润面前,砖厂老板还是选择了多赚钱。实在没有办法,军车只能到浦江县砖厂去装货,再送到灾区。

陆行行这样说的时候,我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也觉得很多时候,一些人是非常可恶的,但又觉得能抓住发财机会面对大额进账鲜有人不动心的。后几次,他们已从浦江出发,到绵阳休整一下,第二天到广安。走到一座山顶上,下起了暴雨,路还很窄很凶险,有些在半山腰的悬崖上。泥浆遍地,车轮容易打滑。走了十多公里的路,离合器坏了17个。到12月份,他们继续拉运红砖,元旦也是在广安过的。按照当地政府的请求,红砖要入乡入户。陆行行说,其中一个村子,有一户人家,妈妈是个哑巴,爸爸是个瘸子,老奶奶眼睛失明,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看到她的家境,官兵们觉得心酸,凑了一千二百块钱,递到了小女孩手中。

再后来,经过当地政府协调,他们就地拉红砖。砖厂的砖供不应求,砖还没出窑,就得抢装上车。有一台军车,车厢是木板,装了红砖,走着走着,突然冒起来烟,滚滚荡荡地把视线都挡住了。把砖卸下来一看,两块大木板都烧断了。

有一天晚上十一点多,风刮得石头快碎了,很多人家都已关灯休息。一台卡车机油管子坏掉了。那地方是一个小镇,小镇上只有一家汽车修配铺子。找过去,大门紧锁着。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陆行行拨通了老板贴在门上的电话号码。通了后,一个男人说,“都睡觉了,明天来吧。”陆行行说,“我们是部队的,来送砖。”那男的一听,口气立马变了,说:“兄弟你等等,我马上过来!”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一台面包车从远处开了过来。到修配铺门口停下后,他打开店门,拿了配件。陆行行这才注意到,那老板里面只穿了内衣,外面裹了一件黄大衣,脚上穿的一双棉拖鞋。

陆行行表示感谢,拿出钱给老板。老板说:“兄弟见外喽,不要钱!”这是陆行行没有想到的。出门时候,陆行行把钱放在柜台上。老板眼睛一瞪,说:“兄弟,这个样子,就是瞧不起人了啊!”陆行行赶紧拿上道谢。老板笑着说:“再有啥子事儿,随时打电话给我啊兄弟!”

陆行行还说到“4.20”地震时候,他们在芦山县的石堰乡。地震毁坏比较严重,水也不能喝了。连续几天,官兵们都喝矿泉水,还有上百名志愿者都在部队吃饭。村子南面的一座山根下,有一眼泉水,水是从悬崖里出来的,检测后说能喝。

泉水外面,是一条泥巴路,很窄很难走,乡里村里的人都从那里取水。其中一个老大爷,骑着三轮车从泉水把水袋灌满水后,就骑过崎岖小路送到部队驻地来。陆行行所在大队领导说给老人钱,或者主副食品。老人坚决不要,说:“你们来帮我们了,拉点水还要钱,那不是人做的事儿!”其他老百姓也是,拿着蔬菜、腊肉、鸡蛋等东西,丢在部队驻地就跑了。

可能是受到了陆行行的启发,2000年入伍,现为司训大队的军士长赵长州也说了他对司训大队建设发展的感受。赵长州说:“我自己是跟着司训大队一起成长起来的,可以说是见证者之一。从前的教学条件很差,有太阳就在操场晒着,下雨时候就在车库进行。车库漏雨,一边讲理论一边淅淅沥沥。操场也差,都是鹅卵石,有时候会把石头溅起来。装备也比较差,车熄火了用手摇,把手腕打折的事情常常有。方向盘也很僵死,转弯,猛地一松的话,还会把大拇指打断。1092、康明斯车不是这里坏,就是那里不好,有一些,遇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这些年的发展让人想象不到,领导做了很多工作,眼光和发展的思路叫人佩服。”

赵长州说,“5·12”地震后,为了配合空降兵第十五军,川藏兵站部从司训大队选了六个人到平武县樱花镇做保障,他即是其中之一。

有一天早上,下着小雨。刚吃过饭,一位领导就派赵长州和一位战勤科科长,一同往平武县城驻军送生活用品。准备好后,两人开车出发。走到一个地方,先是上了一个小土坡。土坡的上面,是陡峭的山壁。一边还是陡坡,路也很狭窄。路侧的山壁上不断有石头掉下来,很响亮地敲着其他石头,有的打在皮卡车后厢,有的从车顶上飞过。

两人意识到危险,前进不行,车后面的路也是一个小斜坡,下面还有个转弯。把车停下后,可能是因为心情紧张,战勤科长坐在副驾驶一个劲儿抽烟,抽到第三根,又下起了大雨,而且越来越猛。赵长州问他说:走不走?科长不吭声。赵长州说:“这里显然不能多待,你看那个山坡,就快滑下来了!”说着话,山上的雨水小溪一样往下流,伴随着浑浊的泥浆。赵长州说:“科长你徒步过去等我吧,咱迟早也得过去,不然的话,山体滑下来,咱俩人带车都得被埋掉。”科长甩掉烟蒂,拉开车门,冒着雨就冲了过去,在另一边站着看赵长州和车。

赵长州发动车子,刚先前走了一下,车子就陷进了泥浆里,一直打滑,轮胎都磨得冒烟了,就是不挪窝儿。赵长州向后倒了几米,用一档往前冲。刚走到原先的位置,路上方就滚下来一块大石头,正挡在车的前桥上。一看这个情况,战勤科长就喊,让赵长州把车丢下,自己跑过来。赵长州没吭声,而是加大油门,用车头顶着那块石头,先前推一下再后退一下,石头都把轮胎剥开了,赵长州也没放弃,连续几次,终于把那块石头推了几米远,然后加大油门,擦着山根冲了过去。

刚冲过去,轰隆一声,他原先停车的位置,已经被泥石流吞没了!

那位科长颓然坐在泥地上,像一个木雕一样,眼睛怔怔地看着已经被埋没的道路。左手的两个手指中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还一个劲儿地往嘴边放,像真的在抽一样,抽一口放下来,过一会儿,再放在嘴边抽一口。

等赵长州喊他名字,那位科长才如梦初醒。俩人找出千斤顶,冒着大雨,把坏掉了的轮胎卸下来,装上新的。再次上车后,那位科长与驻扎在平武县南坝镇的空军部队联系,也说了这一险情。赵长州刚把车开到南坝镇空军部队驻地,一个空军大校快步走到赵长州面前,一把抱住赵长州,足有十几秒,但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我不由得对那位空军大校也心生敬意,也似乎知道他紧抱赵长州的心情和想法。赵长州说,当时用手机拍了合影,还有一些照片。后来,手机被盗了,那些照片也就找不回来了。我连声为之惋惜,也觉得这样一种人生境遇,是非常珍贵的。赵长州在危难时刻的沉着冷静,是值得人尊敬的。有这样的战士,每一位军人都应当感到骄傲。

赵长州也参与了支援灾区行动,他印象最深的是2008年12月到2009年 1月4日那段时间,马上过年了,有很多灾民还在冰天雪地里过冬,一家人窝在帐篷里,风一吹就到处结冰。兵站部领导要求,加大运输速度,务必在过年之前让所有受灾的人都住到房子里,好好过一个春节。

可是,高原上道路艰险,震后的山体到处松动,要想完成任务,保证自身安全是前提。那些砖厂,依旧生意兴隆,抢买的人很多。为了节省时间,部队只好从一些砖贩子手中接货。本来,红砖不过三毛钱一块,到他们那里,就成了五毛、六毛一块。因为人手很少,还得自己动手往车上装。

有一天,赵长州所在车队接砖后,开着车往萝卜寨运。萝卜寨地势高,路难走,车辆状况又不好。很多路面上不去,大家就一台一台地推过去。冬天早上大雪,中午又化了,到傍晚又结冰,其难度和危险度可想而知。可全车队的人没有一个有抱怨的,那时候,战士们还都穿着单鞋,手脚都冻肿了,天气一热,就奇痒难耐,时间长了,手脚都裂开了血口子。

到萝卜寨,看到那些依旧在冰天雪地中苦捱的灾民,赵长州和战友们都觉得,为人做好事就是为自己做好事,苦点累点也觉得值。他们尽量把车开到距离灾民新房子最近的地方,免得他们还要再倒运,也期望因此能把房子早点盖起来、搬进去。

(2012年8月10日于成都国防家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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