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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十四个美好片断

时间:2023-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们相信人类在上帝面前是平等,这是显而易见的真理”。与马丁·路德·金的梦想相比,我只是梦想着将已经老迈了的父母接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一起散步。我不时走到村路上,往南山的方向看,每次都希望有个人从对面走过来,哪怕是个陌生人,只要有人,也算是对我的一个安慰。父亲解开一个白色布包,倒出一大堆红色的山楂—野生的,只有南山深处有。后山是寂静的,一个人也没有。

傍晚散步,接近村庄,炊烟从黄土房屋顶上滚滚而出,向着树冠和天空,传递着人间的生活气息。马路两旁遍植杨树,茂密的树叶遮盖了整个村庄。沟渠里来自祁连山的汹涌大水在田地边缘兵分数路,一小股儿一小股儿地冲到玉米、麦子、棉花和西瓜的脚下,在流动中渗透,在渗透中蔓延。看到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阔大的棉花地里,躬腰驼背。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母,在遥远乡村生活中—他们的辛苦我曾经体验过,尽管10多年过去了,除了生活较为轻松,活计体面一些和远离土地之外,我本质上还是一个农民。

“我们相信人类在上帝面前是平等,这是显而易见的真理”(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与马丁·路德·金的梦想相比,我只是梦想着将已经老迈了的父母接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一起散步。妻子也表示同意,可是父母不来,乡村很穷,很苦,但他们还是不愿离开。

夜色完全降临的时候,我们已回到了小区,街灯先后亮了起来。但还有许多的人。风有些凉,我和妻子快步走着,先前路过的花池和杨树有些灰暗,但风吹树叶的声音,清水流动的声音,在渐趋冷静的小区黄昏,却愈加响亮了。

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在酒泉,坐在火车站宽敞的候车室里,就要远行了,那时候,有一个送行的人该有多好?可我是孤单的,就像那夜的月亮,悬在高渺深蓝的空中,像一张悲伤的少女的脸。她清冷的光辉泄在对面的祁连山和广袤的戈壁滩上,幽怨的氛围,笼罩着我的心情。

我上车,找到自己的座位,把简单的行包放在膝上。再一次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驰的列车使窗外的一切更为模糊,但仍还可以看见绵延的祁连雪山,像一条巨大白色飘带,在我的心灵之中飘舞出一个纯洁的形象。而稀疏的小镇和村庄一片沉寂,零星的灯光像是飘忽的磷火;偶尔有几辆长途卡车与列车并肩而驰,但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

我知道又不知道她的身世和名字,一个女孩,在秋天,一面不高的山冈上,青草稀薄,天空不远。她背着一个很小的坤包,蹲下来,抚摸一只白色的绵羊。她的神情是慈祥的,有母亲的味道。更远处,几个黑点一样的人,走着或者站着,向这里看,又好像没有,路边红色彩条凝固飞扬。

看到的瞬间,我从心底里觉得温暖,像溪水,像风中的花蕊,蝴蝶或者蜻蜓的翅膀,小小的手指,蝉翼一样的质地,击打着我的心坎。那只绵羊是白色的,傍晚之中的白。女孩是淡黑色的,而牙齿,却和绵羊一样的颜色,甚至更白—纤细的手指伸出,在那只绵羊右背的某一处停下来—她的眼睛是明澈的,让我想起珍珠,想到最好的诗歌和最美的光。

还没夏天,中午,热,我们在村下的水库玩水。身体溅水,同伴呼叫,上面的村庄在吃饭。总是那位女同学,她头顶的核桃树绿叶婆娑,坐在自家院子里,端一碗面条,看不清面目地吃,一边的家人也端着饭碗专心致志地吃。我光着身子,爬出水面,站在大坝上,热风和阳光不一会儿就把浑身汗珠都摘了去,接着是皮肤的疼,一点一点,向内深入。

但这并不能影响我向上看的心情—那个女同学,我最喜欢的,几乎从入学那天起,那一眼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好女孩子,是那种长大了可以做个好媳妇的姑娘。课堂上,老师唾沫四溅,我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她—隔着3张课桌和6只凳子,她的背影微微弯曲,花格的衬衫有如一座绣花的小桥。

我一直这样看,内心里有个蓬勃的东西,一下一下跳,不停催促着我的头颅和眼睛,看她,成为课堂的一项重要功课。下课之后,去河谷抬水,一直和她搭伙儿。两个人,沿着马路,碎步走。几十米的路,我总想它有从村庄到乡政府那么长,路上不要有任何人和车辆,就我们两个,一前一后,一个提桶,一个扛木棒,一直走,走到天黑,再到天亮。

父亲去南山,夜已经很黑了,还没有回来,天空幽深如井,村庄一片安静。梧桐树花一枚一枚下落,噗嗒噗嗒,敲着院子里的石板。我和母亲坐在门槛上,看下面黑色的路。风有些凉了,母亲拿了自己的一件上衣,给我披上。我嗅到一股浓重的汗腥和泥土混合的味道,接着是热从后背蔓延过来。

一阵静寂之后,偶尔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布鞋底和沙石摩擦的声音从我家的墙壁上传来,清脆、悠远而富有节奏。我急忙站起来,跑下院子,站在那里看,黑黑的夜色中,对面走来的人身影模糊,直到近前,我还不敢确定是不是父亲。只好凑过去,仰着脸看。

如此几个人之后,黑夜更深了,虫子的叫声从不远处的麦地里传来,夜枭站在对面山岭的某一棵树上,一声接一声地叫。那声音,在黑夜中,简直就像一个袭击,冷不丁地,由耳膜而在内心惊起一阵寒意。我钻到母亲怀里,用衣袖捂住耳朵。好长时间之后,问母亲,那夜枭(猫头鹰)还叫不?母亲说不叫了,我才松开衣袖,和母亲一起,继续在黑夜中,看着安静的村路。

夜已经很深了,马蹄表的声音在窗台上敲,一声一声,踏着我们的呼吸和心跳。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回来,母亲也是。我们母子两个一遍一遍,交替着喃喃自语说:“咋还不回来呢?该回来了呀?”我不时走到村路上,往南山的方向看,每次都希望有个人从对面走过来,哪怕是个陌生人,只要有人,也算是对我的一个安慰。

不知多久,父亲真的回来了,一身的汗,在深夜,进门,灯光再次明亮起来,我只觉得,照在四壁的光亮都是崭新的。父亲解开一个白色布包,倒出一大堆红色的山楂—野生的,只有南山深处有。村里弟兄们多的人家,总是可以吃到,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吞咽口水。父亲吃饭的时候,我躺在炕上,把山楂拢在被窝里,一边吃,一边数,数到第217枚的时候,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嘴里还含着十多颗山楂核儿。

中午,到处都是火焰,阳光落在山坳。流水如白纸,在河沟弯曲。我一个人,带着镰刀和荆篮(用荆条编织的篮子),走过村庄的红石台阶,出村,路过水井、杨三家废弃的老房子。过了几块麦地,就是没有水的河谷了,四面山坡上长着很多的树木,栗子树已很老了,干枯的枝丫在绿叶之间像是干枯的手掌,清脆的洋槐树叶子中间,挂着一串串洁白的花朵。香味从风中传来,在石头和青草上,进入我的鼻孔。

后山是寂静的,一个人也没有。午休的羊群在柿子树庞大的阴影中,倒嚼的声音此起彼伏,偶尔有小羊羔咩咩的稚嫩、清脆的叫声,比婴儿的哭声更为单纯。我继续向后山走,脚下的沙砾和乱石是滚烫的,走得久了,脚底发疼。我只好从一个树荫到另一个树荫,路过的阳光灼热,箭矢一样击打着我裸露的皮肤。

汗水洋溢。两边山坡上的蒿草茂盛,荆条形成灌木,叶子黑黝黝的,油光闪亮。偶尔的灰雀和野鸡扑扑飞起,咯咯的叫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十分嘹亮。遇见几条花蛇,在小路上,或者在路旁的石头下面,猛然地游走令人惊怵。母亲说,蛇拦当路,天会下雨,我下意识地看看天空,万里湛蓝,一丝白色的云彩都没有飘过。

到后山,偌大的河滩上长着一大片刚刚成年的核桃树,青灰色的树干上蚂蚁往来走动,黑色的、黄色的、大的、小的一只接着一只,庞大的队伍从地面到空中,又从空中到地面。

树林中央,有一汪泉眼,四季流溢,清水上涌,并不断外溢,形成一道小渠,一路汩汩,在不远处一块巨石下面,聚成一汪水潭。

我累了,坐下来,在泉边,水汽覆身,一片凉爽。坐了一会儿,突然想洗个澡。起身,环顾四周,寂无人迹。采了阔大的秋树叶子,做成水瓢,脱尽衣装,扔在石头上,舀水洗涤。泉水沁凉,触肤及骨。洗完之后,站在一面巨石上,俯瞰自身,通体洁白,不由想起这样一句话:肉体原来如此美好。

洋槐花开,满山遍野的香,白色的花朵豆角一样成串悬挂,在黑色的洋槐树枝上,在椭圆形的密集叶子中不作任何掩饰地暴露出来,放蜂人于深夜来到。黎明时候,路边蜂箱大开,黄色的蜜蜂一只只爬出来,在蜂箱门口,张开近乎透明的翅膀,忽然跃起,向着洋槐树林飞去。

蜜蜂热爱的是花朵,我们也热爱花朵。清晨,我还在睡梦中,母亲拿着笤帚把我叫起来,拿了一只荆篮让我去捋些洋槐花回来喂猪。我一百个不情愿,揉着睡眼,跌跌撞撞地走到一边的山岭上,伸手拉住一根洋槐树枝,惊飞一群蜜蜂。正要捋的时候,看着一只蜜蜂竟然钻到花心里,扑闪的翅膀嗡嗡地想要爬出来,或许是陷得太深了,怎么挣扎也不奏效。

我看着,想用手帮它,可又怕它蛰我。我只好放开树枝,弹跳的瞬间,蜜蜂脱离花朵围困,从空中飞走了。篮子就要满了的时候,母亲站在院子里喊,让我多捋些花朵,回来和面和起来蒸着吃。我答应了,转到一棵还没有被人捋过的洋槐树下,找了一个花朵满坠的树枝,拉下来,将洋槐花一串一串地摘下来,放在荆篮最上层。

回来之后,母亲让我用清水洗了花朵,放在盆子里,而她则挖了一碗麦子面,和花朵放在一起,加少许清水,搅拌均匀后,拿来篦子,淘了衬布,将花朵和面放在上面,再拿到灶台,放在煮饭的锅里。半个小时之后,“洋槐花面”就做好了,再浇上一些热油浸过的葱酸,吃起来又香又甜。

还是秋天,我从村庄马路上了开往山西阳泉的班车,过邢台路罗镇、白岸乡,又爬了近两个小时的摩天岭。一路向下,山西的风,伴着浓重山药蛋和南瓜的味道扑面而来。上庄村之后,是下庄乡。路边零落着几个饭店,青砖瓦房在马路两边参差不齐。我下车,和其他旅客一起在一家饭馆吃饭。没有米饭,清一色的面—炒面、拌面、肉丝面、干面、饸饹面、荞麦面。

我吃了一碗荞麦面。出门,看见对面的一个饭馆门前,站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灰色长裤子,红色上衣。打扮不算入时,甚至有些土气,但面孔犹如去了皮的蒜(土气的比喻,但觉十分合适),清澈见底。她仪态优雅,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迷人味道。

直到上车,徐徐驰出下庄乡时,我还趴在窗口看,直到转弯。后来又去了几次山西,每次都到那个女孩子所在饭馆吃饭。有一次和母亲一起去左权亲戚家,也在那里吃饭,母亲进到饭店,看到那个女孩子,也不由脱口说这孩子真不赖!我没有吭声,一脸羞涩,只顾低头吃饭。直到几年之后,我从西北返回,问及恋爱之事,母亲还说:“不知道那女孩子还在不在?要不再去看看。”我不假思索就拒绝了—这拒绝背后,我已不是当年那个大孩子了,只是不知道她还是不是当年的她。

红色的灯光,柔绵的音乐在青葱的假花和绿叶上缠绕。窗外,华灯初上,车辆奔驰,寒风凛冽,喧闹与安静的酒泉市南大街,一处酒吧里,我和杨坐下来,喝红酒、说话,一杯一杯的酒进入肠胃。一边的红男绿女神态暧昧,言语亲密,红色的微光照得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爱情的气味。

我和杨,两个男人,坐在他们中间。蓦然间有些伤感,只好继续喝酒。喝到半夜,仍不想离去,竟然将酒吧存的红酒全部喝完了,仍旧没有一点醉意。结账出门,迎面大风如灌。这时候,街上已没有几个行人,奔行的冷风在地面和空中透露出西北冬天的寒冷。两个人,鞋底敲打路面,回到宾馆。楼上的桑拿间、美容室和舞厅仍旧喧闹,整个楼道都是高跟皮鞋触碰地板和开门关门的声音。

各自洗澡,躺在床上,我才感觉有些发晕。已是凌晨了,不知道又说了一些什么话,就睡着了。早上醒来,拉开窗帘,阳光淡黄,车辆和人在街道上来来往往。洗漱出门,到超市去,看到一种小瓶装的红葡萄酒,觉得亲切,又买了四瓶,一边走,一边喝,不雅,但感觉自己有点西部牛仔风格。

上海,五角场,四平路。下雨的中午,在宝钢工作的堂哥从杨浦区来了,我出去。两个人乘车到外滩和五角场转了一圈儿,背对黄浦江、东方明珠和金贸大厦照了几张相。傍晚的时候,我们坐在五角场一个餐馆里,喝酒,说话。

在异地上海,堂哥是我遇到的唯一的一个家乡人,而且是一个村儿的,说起家乡人情风俗,开始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后来,一下子说起了家乡话,蓦然觉得十分亲切,乡情口语,他人即使可以听到,也是半懂不懂的。

正说话间,透过玻璃,外面又下起了雨,白色的玉珠落在地面,转眼就是一汪黑水。对面的楼宇大门人进人出,车辆溅起的污水发出响亮的声音。不知不觉之间,一斤白酒见底儿。堂哥早年患过风湿性心脏病,不敢多喝,有7两左右的酒进入了我的身体。临别时候,站在雨水四溅的街道边,竟然生出依依不舍的情感来。

十 一

2002年,陪同北京朋友,去肃南—祁连山深处裕固族聚居地。车在弯曲山路上迂行,出清水镇,进入祁连山外围,车外的山坡寸草不生,河边的村庄只是几座黄土房屋,不见一棵绿树。即将到达的时候,才看到山坡和路边有了不少青草和绿树。

傍晚,铁穆尔和他的兄弟们把我们带到肃南县城的老虎沟。山路曲折,青草蓬涌,金露梅花儿微小而醒目。在帐篷处停下,见一道水沟,清水哗哗,顺流直下,捧之漱口,舌尖发甜。帐篷四周,青草没膝,群草掩映的地面上,蚂蚁、甲虫和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甚是忙碌,在杂乱的草茎之中迂回奔走,不知疲惫。

夜幕之中,山间寂静,唯有此处明亮。喝酒,吃羊肉。铁穆尔唱歌,唱“早知道黄河的水干了,还修铁桥做啥哩;早知道妹妹心变了,还谈恋爱做啥哩?”唱腾格尔的《蒙古人》《苍狼大地》《草原之夜》,唱他自己作词的《祁连神鹰》《北方女王》。歌声之中,青稞酒落肚,羊肉在牙齿中粉碎。不一会儿,我就有些醉了,铁穆尔再唱,怔怔地看着他,有会的就和他一起唱,两个人站在帐篷中央端着银色的酒杯扯着嗓子唱。

他唱着唱着,我哭了,抑制不住地哭。我流着眼泪和他一起唱:

“拉手手,亲口口,叫声妹妹你给我走。”

“灯盏不亮油倒上,爱谁你就把谁要上”;

“白生生来红扑扑,妹是三月的红萝卜。”

“唱一声,又一声,唱给俺那个心上的听。”

“把妹死了变成羊,把我死了变成狼。”

歌声当中,暴烈的青稞酒一碗碗被我喝下去。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除了歌声和酒之外,这世上还有什么,什么都无足轻重,什么都是虚幻的。我相信那一刻的干净,人的本质的干净,内心乃至灵魂的干净。昏沉睡去,早晨下雨,我脸孔上方的帐篷正好有一个破洞,雨水滴落,正中我的眉心,一下一下,天水一样,将我敲醒。

十 二

2004年8月的康乐草原,除了山顶,风的吹动可以使人感到凉爽之外,谷底和低洼处,循环的热风可以将人烤出油脂来。中午时候,一行十多人来到肃南县的一个村庄,在帐篷外,热烈的歌声和灼烫的青稞酒扑面而来。我站在那里,抓起酒碗,食指蘸酒,点眉心,弹左右,然后一饮而尽。

帐篷外有一片油菜地和一片麦子地。同行的人都坐在荫凉的草棚下,大口喘息,吃西瓜。一个人走出来,迎面看到是一位裕固族小姑娘,身着民族服装,清澈眼睛里充满忧郁。我走过去,提出与她合影,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轻咬嘴唇。那种神态,令人顿生怜爱。

与此同时,我又看到一对双胞胎姑娘,五六岁年纪,一样的脸蛋,一样的身高,圆圆的黑眼睛像祁连美玉。我抱起其中一个,再抱起另外一个,请朋友拍照。两个小姑娘的神态是羞涩的,一脸的拘谨和天真。众人也看到了,纷纷跑过来,抱她们,合影,询问一些事情。小姑娘说话声音很小,也总轻咬嘴唇,黑黑的眼睛看着各不相同的陌生脸庞。

然后是酒、羊肉和酸奶,歌声在下午的山间飘荡。十多个裕固族姑娘在草地上跳舞,轻盈的身子好像祁连山间的蝴蝶。我又看到了单独合影的裕固族姑娘,此时的她活跃异常,快乐的舞步溅起尘土,动作曼妙,而又不失粗犷。临行,我特意找到她,又单独给她照了一张相。说是要寄给她,结果走到半路,才想起,忘了询问她的地址。好在经常有机会去肃南,有铁穆尔在,我想就会找到她的。

十 三

冬天,在老家,临近春节,天寒地冻,一家人围坐一起,说话。母亲一直坐在炕沿上,父亲手中的旱烟冒着青色的烟。对面的村庄早已没有了声息,我们的灯光是唯一明亮的,大风从山岭上刮过,院子内的枯树发出呜呜的响声。说话之间,儿子睡着了,在父母炕上,像一只小兔子,脸庞红扑扑的,叫人心疼。

大约11点,弟弟突然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大家平心静气,再听,是羊的叫声、很特别,弟弟打开门,拿着手电去看。不一会儿,跑回来说,大羊要生小羊羔了。一家人欣喜,纷纷到羊圈去看。

那羊是小尾寒羊,小姨妈送的。两年时间,由2只变成了4只。现在,又一只母羊要生产了,在冰冷的深夜。我们站在羊圈外面,开始打着手电看,母亲和父亲说这样羊就不生产了。关掉,谁也不说话,在外面,听着它一声一声的叫喊,再打开的时候,看到两只小羊羔落在玉米秸秆上面,浑身潮湿。母羊低头舔着小羊羔身上的胞衣,还有头颅和嘴巴。

小羊羔挣扎站起来,摇摇晃晃,一阵风就可以吹到,但不时地咩咩叫出声音,还抖抖耳朵。看着母羊顺利生产,小羊羔能够站起来,我们都觉得高兴,忘记了冷。父亲到里屋挖了半盆黑豆(据说是下奶的),给母羊吃。母羊就着手电光,咯吧咯吧地吃起来。母亲又回去打开一袋奶粉,用开水冲了,端来,用手指试着不怎么烫了,放在母羊面前。

十 四

2003年母亲送我《圣经》,黑皮的,排版密密麻麻。在列车上,看着窗外接连闪过的风景,村庄、河流、山野,隐藏和暴露的。最生动的事物在大地上,也在内心里。车过西安,我打开《圣经》,有这样一段话:“你们是世上的光,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隐藏的。人点灯,不放在斗底下,是要在灯台上,就照亮一家人。”(《马太福音》)。

在酒泉书店,我终于买到了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11月版)读到他的著名演讲《我有一个梦想》,他这样说:“将会有这样的一天。这样的一天,神的儿女将会带着新意歌唱。”读到奥森汉姆的诗歌,我对这几句诗歌念念不忘:

每个人前面都敞开着

一条高的道路,一条低的道路,

而每个人决定

自己灵魂要走的道路。

(2004年11月23日于巴丹吉林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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