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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物质生活

时间:2023-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而事实上,物质的刀子切入了我们的俗世生活和精神活动。物质的匮乏使我变得贪婪,一旦拥有,就要消灭殆尽。那时候,我真的感到了悲哀—没有想到物质对人的要挟,而只是想到了自己的无奈和贫穷;期望长大,有更多的钱可以用来支配—典型的一厢情愿心理。还记得有一次,几个同学一起看电影,我买票,然后将剩余的20元钱交给一个我心有所向的女同学保管。这种物质的梦想,我相信应当有它的容身之地。

从一开始,它们就腐坏了—物质围绕的世界,人类肉身的消耗成为它们不竭的动力源。密尔说:“功利是最大的幸福原理。”为此,我感到震惊。学者或者智者,中国乃至西方的,我敢说,没有一个人喜欢在学术研究和文艺创作当中,无条件地要求功利。而事实上,物质的刀子切入了我们的俗世生活和精神活动。物质使人沉沦,又何尝不能拯救于人呢?沉沦是普遍性的,也是个体和自我的。在物质主义当中,所谓的拯救是罕见的,也最为艰难。

这一番引用和感悟—艰涩、不切主题,但我知道,一个平凡普通的事物必定包含了更多的普遍规律。就像人类,在物质中不能自拔,津津有味,而又鄙夷物质,假作崇高;物质给予了我们感官乃至生命的愉悦,这是最大的快乐原则,一切生命的生活,必须附着和依赖于物质。纷纭重叠、琳琅满目和功能不一的物质,它们本身是丰盈的、快乐的,充满被消耗和被摧毁的欲望豪情。

很多年前,我不知道物质究竟是什么。每天都在使用和消耗,但却无动于衷,原始的懵懂,是不是对物质的一种怠慢呢?那时候的乡村一无所有,有亲戚来,带了饼干和糖块。晚上睡觉,我就放在枕边吃,吃得昏昏欲睡,牙齿乏困,仍旧不停。物质的匮乏使我变得贪婪,一旦拥有,就要消灭殆尽。记得有一次,好久没有吃到糖块了,就偷了家里的鸡蛋,到供销社去换,人还没有柜台高,抓了糖块就跑到外面,连糖纸一起塞进嘴巴。春天时候,实在想吃,就去舔花朵,淡淡的甜,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还有很多次偷吃奶奶做馒头的白糖—糊的满脸都是,被奶奶抓到,一顿臭骂,尴尬着走出来,心里很是委屈,找个没人的地方去哭一会。到了过年时候,母亲做了包糖的馒头,我总是先掰开,吃掉糖,把馒头皮扔到篮子里。

和奶奶不同的是,母亲只是唠叨,从不骂我。14岁时候,我到外村读中学,经常在一个老太太开的杂货铺买饼干吃,欠了50块钱的账,真的搞不到钱还了,她就对母亲说。这次,母亲真的生气了,付账之后,带着我,一路走一路训导。没过多久,我还想吃,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吃食,我就想吃,馋得流口水,但是,把衣兜摸了好几个洞,也还是没一分钱。那时候,我真的感到了悲哀—没有想到物质对人的要挟,而只是想到了自己的无奈和贫穷;期望长大,有更多的钱可以用来支配—典型的一厢情愿心理。16岁时,我似乎有了廉耻之感,再饿,再想吃,也只是忍着,或者躲开。有一次在集市上,很多人都在喝羊汤、吃油条。我也想吃,可我知道,没有钱,谁也不肯给你的。我只能去找母亲—那么大的集市,几千人熙攘、蜂拥,我在里面穿梭了三个来回,才在一个布摊上找到母亲,她给我10元钱,让我去吃。

其实,我不爱吃肉,尤其是牲畜的内脏,羊汤也不好喝,太腥。那时,我还是一个纯正的素食主义者,买羊汤喝纯粹是受到了他人吃喝的引诱—强大的力量,在身体之内发生作用,异常迫切甚至惨烈,没有一个孩子可以抵抗极端的饥饿。后来,我到更远的地方去上学读书—那里的物质更为丰厚,四周都是,只要抬眼、伸手就可以摸到。但根本的问题是—物质需要货币的等量交换,或者说,物质就是为货币而诞生的。对于我这样一个物质贫乏的人来说,再多的物质也只能是身外之物,与自己毫无瓜葛。还记得有一次,几个同学一起看电影,我买票,然后将剩余的20元钱交给一个我心有所向的女同学保管。没多久,母亲就对我说,人家都笑话你傻呢!连钱都给别人管。后经核实,这话正是出自那位女同学之口。或许,物质远比信任重要得多,生存的艰难传统和思想意识生硬而又嘲弄着推离了我示爱的本意。

那时候,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总是耽于幻想,关于爱情、生活和此后的种种际遇—浪漫的色彩斑斓美丽,而面对的现实坚硬如铁。在物质面前,所有的浪漫都不堪一击。那次出卖和嘲弄之后,我收敛了好多。几乎与此同时,我也在心里始终觉得,那个女同学的举动是对纯粹爱情或者说友谊的严重诋毁。在我心里,她一下子丑陋和渺小起来,那种萌动的爱慕一去不返。有一次在舅舅家遇到,却没有尴尬,倒有一种蔑视心理。还有很多次,一个人走在城市当中,在物质和它们催发的叫卖声中深陷,我狠狠地想有朝一日会将整个城市买下来。

这种狂妄我看作是理想,尽管此后并没有向此目标穷追不舍,耿耿于怀甚至头破血流。奢华的城市仍旧由众多的他人掌控—但谁说不是根本由物质所掌控呢?以致多年之后,我的理想仍旧没有实现。有几次走在北京和上海的街道上,或乘坐飞机在空中俯瞰,那种卖掉整个城市的欲望再次爆发出来—虽然持续很短,但一点也不亚于雷声。这种物质的梦想,我相信应当有它的容身之地。对此,我只能在自己的位置,在周遭的物质当中,想象、仰望、寻找、拿来、丢弃和依赖,像一只蜜蜂—使命一样劳作,在不断的渴求和厌倦中继续。就像罗丹所说:时光流逝,一代人的工作和梦想还没有完成,他们的生命就已结束。又一代人开始劳作了—遭遇与我们相同的命运,就像一粒石子投入草丛,没有声息,但会卓有成效。

(2004年4月12日于巴丹吉林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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