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场雪后,新房子就站起来了。它按照父亲母亲的意愿,离开了我们都不喜欢的村庄,在向前二里的一处向阳坡上—母亲找的地方,又经过风水先生堪舆。先是打了拉了石头,砌了根基。趁冬闲,找人垒了起来,铁锤和钳子叮叮当当了一个腊月。
雪很快就化了,天气也暖和起来,趁着农忙还没有开始,父亲和母亲拿了撅头,挑了荆篮,到一边的黄土岭上刨了、挑了黄土,一担一担,堆放在院子里,如此重复了两天时间,所需的黄土就够了。如果堆在一起,完全可以达到房墙的高度,但必须摊开来,并在它们上面挖出池塘一样的坑。
又一个好天气,父亲就找了二十来个不错的乡邻,挑水,掺了麦秸,将黄土和草芥和成黄泥,再用荆篮子吊到房顶上,一层一层抹了,再盖上石板,不到一天时间,算是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又请了木匠,在新房子里面,抡起刨子、凿子、宽斧和锯条,做了门和窗户,装了玻璃。正月还没有过完,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搬了进来。这时候,白天的阳光热得叫人脱掉棉袄,傍晚,细碎的霜花悄没声儿结在了窗玻璃上。
新房子一共三间,传统的石头和木头结构,坐落在向阳坡地上,显得有点孤单,尤其是在夜里,以往,邻居长一声短一声的喊叫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风走过山岭、荆柴、茅草和屋顶的发出的尖锐之声。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连从老房子一起搬过来的猪猡和鸡,叫声中也有了一些变化,往往,哼哼声大得出奇,也多了颤音……父亲和母亲似乎没有觉察出这些变化,他们两个时常站在一边的山岭上,看自己的新房子,表情忧郁,或者轻松和舒展。
我和弟弟的心情空前兴奋,尽管新房子里面还弥散着浓重的黄土气息,也避免不了烟熏火燎,白白的墙皮上有着一些黑黑的垢迹,到处都还散落着碎石、干泥和草芥。但相比老房子,它已经足够敞亮和新鲜的了。尤其早晨,曾经的村庄还在残存在阴影当中,鸡鸭和毛驴们还在梦中,早起的人打着长长的哈欠。而我们还躺在炕上,我和弟弟的身上,就有了阳光。正月的阳光,落在杜鹃和牡丹的被子上面,也落在我们的心情上面。我和弟弟常常赖在被窝里,各自伸出手指,抓挠对方,两人咯咯大笑,也会因疼痛而恼怒,而大哭出声。
站在院子里,新鲜的土还没有踩硬,尤其是边缘地方,还留着好多的草根和枯枝,浮土松软,一踩就是一个脚印。父亲有意识地去那里踩踩,脚下用力,也叫母亲、我和小弟去一遍一遍地踩。我们当然乐意,尤其是我,对这样的不用力气而有乐趣的活计,做起来总是十分快乐。不几天时间,我和弟弟的小脚就把它们踩得找不出任何痕迹了。
院子外面旱地里的杂草疯长,苗苗菜、猪耳朵、黄芪和党参等药材见缝插针,从地沿的石头缝儿里挺出颈叶,新鲜的叶子在风中忽闪着初春的太阳光芒。我们端着饭碗,蹲或者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面,一抬眼就看到了它们,还有一些昆虫,在湿润的表面上快步爬行。冷不丁地会冒出几条花蛇,从草丛中蹿出,又在草丛中闪没。还有从后山跑来的野兔、野鸡和笨重的山鼠,在下边的麦子地里悄悄作业。这一年的三月,父亲用铁丝套了好几只肥硕的野兔,还捎带着勒死了三只山鼠。
春天正式蓬涌起来后,不大的村庄到处发绿,灿烂得像油画,就连村口那棵即将老死的槐树上面,也舒展了几根新枝。房后的草,一边的榆树灌木,再一边的旱地,到处都是春天的颜色和声音。在它们的喧闹和衬托下,我们的新房子显得有点不合时宜,它高高地耸立在春天之上,没有依傍。我们也时常看到从前的老房子,那些梧桐、洋槐、椿树和桃树、梨树等已经超越了它,在房顶上婆娑着大片的阴凉。
父亲说,种些树吧,母亲也说,种些树吧。我和弟弟也说,种些树吧。可具体种些什么树呢?一时拿不定主意。母亲说,院子里面种些苹果树、桃树和梨树好,孩子们有东西吃。父亲说,房后种些洋槐树、椿树和梧桐,将来可以打家具用;我们说,种些松树、竹子和山楂树吧,又好看又好玩,还能吃上笋子和果实。父亲说:“那儿去找竹子呀?咱这儿土壤不适合,长不成。”而我和弟弟坚持要试试,母亲就说:“石盆村赵起立家院子里长着几棵竹子,啥时候我去问问看。”
几天后,那些移植而来的树木,离开了土壤,不到半天时间,叶子就蔫了。我和弟弟看到的时候,父亲正把它们往树坑里面栽放,我们帮着提清水,一桶一桶往里倒。父亲说行了行了,我还觉得不够,似乎水比土壤重要。我们的植树活动断断续续的一个春天,房前房后就有了一排摇曳的树影。有的树木虽然复苏得慢一些,但有足够的水和我们的关心,它们的生命总是要舒展起来,总会向着更大更高节节长成。
(2002年5月16日于巴丹吉林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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