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下半年,茂林县的煤炭价格创下了历史最高水平,达到了一个峰值。部分煤矿的三八块煤种一吨能卖到八百多块钱。一时间,全国各地的拉煤车拥入这个小县城,挂着各地牌照的拉煤车堵在了通往茂林县的省道上,一列列拉煤火车从县城边的铁轨上疾驰而过。煤矿数量达到空前,这与20世纪90年代煤矿无人问津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参与煤矿相关工作的人也是越来越多。黑金带来的经济效益使茂林县从国家级贫困县一下子进入全国百强县的行列。县城建筑林立,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前几年少有的休闲娱乐会所,大型星级酒店也逐渐多了起来。从2008年起,大批娱乐场所在茂林县城不断涌现,街道边几乎不出百米就有一家会所酒店。如此高密度的酒店却仍供不应求,除商旅客人外,也有茂林县本地人常年包下高级套房打牌娱乐。县城里稍好些的酒店,标准间一晚价格均在六百元以上,而包房的消费一晚万元以上是常态。与此同时,“煤老板”这个最能体现奇迹的群体成了茂林县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资产过亿的煤老板超过两千人。“煤老板包机买楼,提一麻袋钱逛车展”“煤老板千万嫁女”……很多关于煤老板的传奇故事在这个偏远小山城的大街小巷流传。茂林县的房地产也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的辉煌期,房价越炒越高,甚至达到了一平方米近万元,好地段的房价都快赶上北上广一线城市了,很多人看见如此高的房价只能是望房兴叹。大街上,几百万的豪车诸如路虎、保时捷、劳斯莱斯、宾利等随处可见。有一个煤老板买二百多万元的路虎不问价格,只问有没有现车,有就马上付钱提车,没有就马上去大城市买。
就在这种一片大好形势下,神树墕村海红果厂建成投产一个月后,驻村干部白宝生被提拔为盘龙镇的镇长,成为盘龙镇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镇长。他的舅舅调到了县上,成为县委专职副书记,他的老丈人成为茂林县的新任县长。除了事业上春风得意,白宝生的婆姨给他生了一个胖嘟嘟的小子。这个小生命的到来使白宝生对家更依赖了,他和婆姨的感情也因为小子的到来渐渐变得融洽了起来。一般情况下,只要镇里没有多么重要的事,他都会开车回到茂林县城的家中,陪伴妻子和小子。
六年的基层锻炼使白宝生积累了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让他养成了良好的工作作风。作为一名常年蹲守在基层的驻村干部,他与百姓之间是鱼水之情。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一名人民公仆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他将党的好政策、好方针积极落实到农村,带领村民们不断致富奔小康。他所管辖的神树墕和榆树湾两个村子几乎年年被县里、市里评为先进模范村,新农村建设的到来改变了两个村的村貌,他个人也得到过很多荣誉。他跑前跑后在神树墕村建立了本县最大的海红果深加工厂。他利用榆树湾村的煤炭资源,在村里建设了洗煤厂。他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能被破格提拔也是在情理之中。那天他要走的时候,神树墕村的大人娃娃,海红果厂的职工们都出来为他送行。百姓们心里堵着一口气,不想让这位给他们办实事的父母官走,轮番过来挽留这位父母官。人群中,有村主任胡根根和他婆姨李冬平,放羊汉白志栓和他婆姨赵兰萍,白世荣老汉,寡妇高爱爱……
人群中,有一个最不起眼的人,就是住在村头的孤寡老人来顺老汉。他本来不想来,但还是拄着拐棍来为这个好干部送行。他和苦妞的事情已经把他折磨得不成样子了,现在只剩下一口悠悠气了,没人能懂得他的心思,也没人愿意听他的难处,百姓的唾沫星子差点将他淹死,他苟且偷生地活着……
几年来,白宝生和村民之间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以及友谊,那些留守的老人们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小子。这么多年来,几任驻村干部已经让他们失望透顶,他们看不到任何希望,看不到党的好政策。他们站在那块瘠薄的土地上,风里来雨里去,只能年年和那片干旱的土地怄气。前几任驻村干部的所作所为,使他们一度认为宝生也和那些人一样,不过是来混日子的。不过,没过多长时间,他们就改变了想法。他们完全冤枉宝生了。这个年轻后生压根儿就不像前几任。他是真正想干一些事情的。上任以后,他没有架子,放下姿态,融入百姓中,了解他们精神层面和物质层面的需求,为他们全力解决实际困难和问题。这几年,党的好政策能在村里落实,全靠宝生和根根这样的干部了。
白宝生看着身后为他送行的人群,感动的泪水在眼中打转。他一步一回头向人群摆手告别,一边说:“叔叔婶婶们,你们回去吧,有时间我会来看你们的。”
村主任胡根根代表全体村民上前握住工作搭档宝生的手动情地说:“好好干,不要忘了我们!有时间,回村里走走。”在胡根根的心里,他一直把这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后生当亲儿子一般看待。他们是工作上的好搭档,相互配合,很少产生矛盾,他们有共同的理想信念,他们是一对真正的忘年交。曾经他想把女子嫁给这位能力出众的年轻后生,后来因为女子不同意,这件事最后也无疾而终了,这一度让他很伤心。
这天白铁生也暂缓了送货时间,他搂住哥哥白宝生的肩膀说:“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不要忘了家。”宝生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定不会的,好好干,生意上有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
白宝生上任后,他首先要摸清全镇的基本情况。头一个月时间里,他每隔几天就要到一个村子去调研。他的目标是利用一年时间跑遍全镇六十二个村子。“只有掌握了基层实实在在的情况,才能指导下一步工作。”在调研中,他经常这样说。同时,他把神树墕村新农村建设的成功经验开始向全镇推广。不久,在他的领导下,神树墕村修好了全村所有的道路,水泥路一直通到家家户户的门口,还给每家每户安装了有线电视、电话,接通了宽带。这个农民的儿子在工作中总是想方设法让全镇农民过上好日子。
不过,考验和诱惑也在向他不断袭来。这天,他到一家化工厂调研,吃完饭准备要走的时候,这家化工厂的负责人给他包里偷偷地塞了一个信封,他当时以为是一个纪念礼品,也就没在意。等他下班后,开车回茂林县途中时,无意中看见了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皮包。那个没有拉紧的皮包随着车子的起伏而一上一下晃动着,那个黄色牛皮纸的信封露出了一角,突然,他想起了白天的事。他停下车,拿出信封拆开,里面有一整沓人民币现金。他顿时傻眼了,心跟着狂跳起来。白宝生脸色有些发白,脑袋有些发紧,这对他的神经冲击太大了。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数了数,总共是一万块钱,这不算是一笔小数目啊!顿时他想起了那人给他塞完东西时候说的那句话,“以后还有事要麻烦白镇长了,一点小意思,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这不是行贿领导吗?这是违法违纪的事情,他白宝生是坚决不能碰的。在他当驻村干部后的第二年,他向镇党组织提交了入党申请书。尽管他当时入党的目标不是很明确,完全是听从父亲白志平的话,为了工作上的方便和以后的事业加入了党,但他也一直向往加入党。经过两年的考察,他成为一名正式党员。入党后,他一直接受着党组织先进性和纯洁性的教育,以一个普通的党员严格要求自己。现在,他怎么能做出违背一个共产党人工作作风的事呢?随即,他就掏出电话,让办公室秘书打问那家企业负责人的手机号码,他要把这不清不白的钱退还给那个人,并且要当面训斥那人一顿。可当他准备要按下手机拨出键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脑海中响起:白宝生,你现在可是手里有实权的镇长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整天和农民混迹在一起的驻村干部了。你想想,你辛苦了这么多年,为了什么?难道你为公家办了那么多的事就不应该享受一下?哪个猫不沾腥呢?理应享受享受了,这些钱你应该收下,应该犒劳一下自己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再说,就这一次,别人也不知道,不碍事的,以后清清白白做事,于干净净为官就可以了。收下还是退还给人家?两种声音像两条缠绕的蚯蚓一样在白宝生的脑海中盘旋着。他把车停在马路边,走下车,点了一根烟思索着……良久,他重新回到车里,坐了下来,神情一下子由惊恐变成了平静。他开着车,眼睛盯着方向盘,抿紧嘴唇,他一边想,一边开着车。不知不觉中,他拿着那个仿佛千斤重担压在身上的皮包回到了家里。婆姨看见他像霜打了一般,怀里抱着毛蛋娃娃问他怎么了?白宝生没有心思回答婆姨的疑问,他朝着老婆摆了摆手,然后走进卧室,仰面躺在床上,用被子将头盖住,烦躁地一句话也不想说。一晚上,白宝生一眼未合,他在浑浑噩噩中醒来,又在懵懵懂懂中闭上眼睛。第二天,当清晨的一缕阳光从缝隙中透过窗户,洒在床上的时候,他才清醒地意识到,他竟然为了这件事,一晚上没睡着,他竟然失眠了,这是他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由于一晚上没睡觉,加上神经高度紧张,他的眼睛肿得像个电灯泡一样。他婆姨心疼地问他怎么了?白宝生一把掀开被子,眉头紧锁地把昨天发生的事一前一后地告诉了自己的婆姨。
“你说我该怎么办?”白宝生苦恼地把人生中这么多年来最大的难题抛给了婆姨。出人意料的是,他婆姨想都没有想,就说:“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事,心里难受啊,这还用难受么?当官为了什么?当官不就是为了发财。只有你才把那个官看得那么重要。你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官啊!”婆姨的这番话似乎出乎白宝生的意料,同时也在白宝生的意料之内,他既希望婆姨能拒绝他,又希望婆姨能同意他。这番话深深刺疼了他的神经,他的潜意识中还是希望婆姨能说出这番话来暗合他早已经做出的决定。此刻,他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千斤重的东西突然没有了,浑身变得轻松了许多。他跳下床,拉开窗帘,灼热的阳光刺得他的眼睛辣疼。他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嘴角飘过一丝诡谲的笑意,转过身对婆姨笑着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今天我不去上班了,留下来好好陪陪你和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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