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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被隔离审查

时间:2023-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声明”公布后,写作组组长在第一时间向省委3位主要领导人作了紧急报告。主管公、检、法和组织人事工作的“列席常委”崔某命令长春市公安局对我实行隔离审查。取完笔录之后,让我按手印、签字,并取来我的采访笔记本进行“文检”,然后向我宣布:“你被隔离审查。暂时待在这里,听候处理。”这个纸条,我首先交给公安同志检查。当时,“四人帮”已被打倒,全省人民强烈要求揭发王某紧跟“四人帮”的罪行。

1976年11月10日,我同《吉林日报》副总编辑李准同志到辽源市第二副食品商店蹲点劳动。14日上午9时许,辽源市委许国栋同志急匆匆地跑到“二副食”,直接向我传达了省委“360”的特急通知,命我立即返回长春,到药天禄处报到。并按照“360”的要求,为我代购了上午11时经停辽源的火车票。他说:“到长春后,有专人专车等候。”

这神秘兮兮的通知,这一环扣一环的周密安排,弄得我一头雾水,心悬半空。“360”是什么组织?我知道这是“四人帮”在吉林的代理人王某设立的特殊机构。先叫“360”办公室,后改为“党办”,之后又改为“常委办”,实质是凌驾于省委之上的“小班子”。

我立即向李准同志辞行。他对“360”不按规矩“出牌”的做法很不满。他说,我带一个人下乡,才三天就往回调人。调人也不同我打招呼,难道我不是报社领导?

到长春下车,迎接我的是《吉林日报》政文组的王纯方同志,还有一位军人,据说是药天禄的秘书。到省委后,省委常委、政治部主任药天禄和我拉了一下手,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有一个十分紧急、十分重要的政治任务,请你参与一下,具体情况由长影副书记苏云同志向你介绍。他正在长影小白楼等你。你现在就坐我的车子去长影。”

长影的苏云同志和我面熟。我在驻长影工作队报道组时同他多次交往。他很客气地说:药主任打来电话,委托我把电影《创业》问题向你介绍一下。不过,真正知道内部情况的,还是药主任。我只能给你传达一下毛主席关于电影《创业》的光辉批示:1975年11月25日,毛主席对电影《创业》作者张天民反映江青给电影《创业》定了十大罪名的来信,作了重要批示:“此片无大错,建议通过发行。不要求全责备,而且罪名有十条之多,太过分了。不利调整党的文艺政策。”

他照本宣科,一字未加,一字未减,除此之外,一概免谈。出于老面子,有时环顾左右而言他,东拉西扯,应付差事。不过,我对他的态度并不介意。我想借这次“失败”的采访打“退堂鼓”。但是,心存这种想法太天真了,也很愚痴。

果然,第二天,省委派出工作组进驻报社。下车伊始,他们就组织写作班子。除了工作组3人之外,还有我和报社另一位同志。

工作组组长绘声绘色地向我们说“戏”。据他说,在电影《创业》问题上,省委王某同江青开展了一场生死大搏斗。这场斗争,从长春斗到中央,从北京斗到大寨,从大寨斗回北京。他还有鼻子有眼地介绍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具体“事实”。胡诌八咧地说王某勇敢地捍卫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保护了《创业》作者,保护了长影。

接着,他严肃地传达了省委的决定:以《吉林日报》编辑部的名义,揭露江青阴谋篡党夺权的行径。题目暂定为:《扼杀〈创业〉的要害是分裂党中央,阴谋篡党夺权》。

对文章的总体结构,各部分的具体内容,每部分“爬几次坡”“上几次纲”,他都有周密的考虑。然后进行分工,他本人统摄全篇,其他同志每人一部分。他反复强调说这是打向江青的重型炮弹,会影响全国的形势,要求大家坚定政治立场,高质量地完成这次任务。当我提出自己不懂文艺,完成如此重要任务实难胜任时,他盛气凌人地一句话就把我顶了回来:“现在不是讲价钱的时候。大家立即投入战斗,3天后交成品,送省委审定。”

1976年11月23日,这篇骗人的文章在《吉林日报》上发表了。它有几个显著特点:一是使用了通栏特大字号的标题,前所罕见。二是一万两千多字的正文,使用老五号楷体字,几乎占满了四块版面。三是背着吉林日报社领导编造的文章,却盗用了《吉林日报》的名义。真是机关算尽。

任务算是完成了,但我总有一种被人骗又骗人、被绑架、被收买和出卖灵魂之感。我椎心泣血,极度痛苦。当日上午9时许,我写了一张小字报,名曰“我的声明”,贴在报社三楼的评报栏上:

鉴于《创业》这篇编辑部文章,是重大政治事件,本人虽然承担了其中一部分写作任务,但是,没有经过采访,完全不了解事实真相。故,郑重声明,本人不对所写部分负责,并立即退出写作组。

杨庆祥

1976年11月23日

“声明”公布后,写作组组长在第一时间向省委3位主要领导人作了紧急报告。省委接到报告后,采取了紧急措施。主管公、检、法和组织人事工作的“列席常委”崔某命令长春市公安局对我实行隔离审查。

公安局的3位同志火速赶到现场取证,揭下了我的“声明”,给我拍了一张全身照和一张半身照,然后对我进行审讯。

问:“说一说,你写‘声明’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答:“我自己。”

问:“你写‘声明’的时候头脑清醒吗?”

答:“一点不糊涂。”

问:“你知道你的行为后果吗?”

答:“知道。长影职工给报社贴了大字报,说这篇文章是政治阴谋,是欺骗党中央和全省人民……”

问:“我问你是怎么想的?”

答:“我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我想死。”

问:“为什么想到死呢?”

答:“我的命运从来不由我掌握。”

取完笔录之后,让我按手印、签字,并取来我的采访笔记本进行“文检”,然后向我宣布:“你被隔离审查。暂时待在这里,听候处理。”

两位公安干警留下来监视我。

我被禁闭在编辑部3楼楼梯边北侧第一个小屋里。这里原是刘克镛同志的办公室。

人在失去自由时,每分每秒都感到很漫长。好歹熬到下午五时许,我听到走廊里有人走动,有人说话。啊,这是下班的时候了。我写了一个小便条,大意是:编辑部的同志,如果知道我家住址,请转告:我因工作忙,今晚不回家了。

这个纸条,我首先交给公安同志检查。他们对我投以同情的目光,但不同意由他们往外捎口信。其中的一位,示意我从门下的缝隙中把纸条递出去。

后来得知,我的便条是刘克镛同志“捡”到的。他约杨梓绪同志一起,把我的便条交给了我爱人。

第二天凌晨三时许,预审员来了。他面带微笑,语气平缓地宣布:“你自由了,回家吧。”

黎明时刻,长街静悄悄,路灯浅淡,但我心中的灯亮了起来:“我做了一次我自己!”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清甜的空气,感觉“自由”真好。其实,我竟不知眼泪是怎么流出来的。回到家里,我爱人问我为什么哭?我说我一直在笑。

我被解脱,并不是那位王某发慈悲之心,而是政治形势使然。当时,“四人帮”已被打倒,全省人民强烈要求揭发王某紧跟“四人帮”的罪行。他已经“泥牛过河,自身难保”,顾不上打扫“后院”了。

1977年3月,党中央决定由王恩茂同志任中共吉林省委第一书记,免去王某在吉林省的一切职务。

1977年9月,中共吉林省委三届十次全会(扩大会议)在长春召开。王恩茂同志在会议总结讲话中,着重指出扼杀《创业》的严重性。他说:“《创业》是一部反映大庆工人阶级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大干社会主义的好影片。‘四人帮’极力扼杀《创业》,矛头是对着毛主席、周总理,反对工业学大庆的。王某等人是紧跟‘四人帮’扼杀《创业》的。他对‘四人帮’横加给《创业》的十大罪状认为‘很中肯’‘很正确’。强令长影党委‘接受指示,检查错误’。面对毛主席的光辉批示,王某不准贯彻执行。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对长影给毛主席的电报中写的‘毛主席的批示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一语,竟一笔勾掉,公开反对毛主席。1975年9月,江青私自召王某去大寨,合谋逼迫作者给毛主席写信做检查,妄图推翻毛主席对电影《创业》的批示。在中央领导同志对王某进行了严厉批评,并警告他不要继续跟江青走以后,他和崔某还联名给江青写信,密告作者给毛主席写信的背景。从这些事实可以看出,王某是自觉地紧跟江青,对抗毛主席、党中央的。”

冯友兰先生说,人的晚年是反思的时期,以找回失去的自我。我的大半辈子是坎坷的。几乎在所有的政治运动中,都“站错了队”。在吉林日报社工作的30年间,我放了3年猪,烧了3年锅炉,参加了一年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参加了农业、工业两次“四清”运动,参加了半年的“五七”干校,参加了半年的大炼钢运动,参加过“饲养员培训班”“兽医培训班”,参加过3次整党,参加各类政治运动、政治活动多达30余次。那30年一级工资非但未涨,还降了两级,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算起来,30年来真正投入工作的时间,未及其半。事实说明,那时的记者工作很难干,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入了政治陷阱。就像写有关《创业》的那篇文章那样,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经意间就被搞阴谋的人套住,挣扎也难。

我虽然经过这么多的磨难和痛苦际遇,但在所有的政治运动和政治事件中,我的第一选择都是自己的良心。

良心是什么?“良心就是对道德、是非的辨别力,良心是人之为人的最高标准。良心是超然的。良心驾驭自我,又被自我所控。”这是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50年间千百次的实证。

英国伟大的伦理学家巴特勒认为:“良心是上帝的蜡烛,是人类本性中引导我们走向自我道德整合的核心部分。人没有良心,人也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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