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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之交的“安民碑”

时间:2023-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而这已是马边城建成40年后的景象,郊外的荒凉和血腥不曾有丝毫改变,在张颐南的笔下,马边就是一个冷月边关。在前清的割据混乱局面中,抢夺边地、养精蓄锐、重振河山是明朝遗臣的残梦,而马湖地区地处高山峻岭之中,攻难守易,历来是兵家所看好的。当时大清对一统中华是势在必得,清军不能容忍与之对立的残余势力继续存在。

在马边城建成后的几十年中,这个新生小城在守卫上是费力不少。但由于马边所处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汉彝之间一直摩擦不断,就像一块不曾真正好过的伤疤,一磕就会出血,一碰就会破皮。

“二十余年鸡犬不宁,愚惫之民甘心饮泣不敢为”(《马边厅志略》)。

崇祯五年(1632),马边营体统都指挥张颐南为了表达他“捍边驭夷之苦心”,在马边城里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有《新镌捍边复地叙夷安民碑记》。

这个地方军事长官在碑记中描述了马边当时的生存环境:“地僻人稀,村落星散,兼以山岚霾雾,林箐郁蓊密通夷巢,素为侵踞。先是莅兹土者咸畏,此地如罗刹鬼蜮……”而这已是马边城建成40年后的景象,郊外的荒凉和血腥不曾有丝毫改变,在张颐南的笔下,马边就是一个冷月边关。

马边营是随马边城同时产生的,这支军队的责任是:“一则复汉地百石以归版图而封疆固;一则置关定期以为贸易而揭借除;一则驱夷归巢而边害杜;一则焚夷庐舍而内地宁;一则牧放不许越关而肆患;一则黠夷不许过索而扰民;一则开新□于黑泥沟而白水之溺永息;一则斩叛夷于水池堡而被剽掠人口悉归。”(《新镌捍边复地叙夷安民碑记》)

可以看出,马边营的存在是在化解边地的危机,但事实上明末以后的守边政策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是国防的主力放在对付“北虏”。中央政权历来都把防备北方的外族势力作为大事来看待,明朝也不例外,把元人赶走之后,满人又兴起,形势从来就没有风轻云淡过,“北虏势衰,满洲复盛,于是北边之备,复转移之辽东,明季几以全国之力谋此方”(顾颉刚、史念海《中国疆域沿革史》)。

明朝御边,重在北方一线,分别在辽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雁门等地设立重镇,称为“九边”,又于九镇之外大力修筑长城,为区别于秦长城,称之为“边墙”。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对于西南边疆的防备其实并不为朝廷重视,重兵并没有放在这一带。其原因一则是历来西南诸夷势力还未危及中原,尽管边乱不断,但都从未酿成大祸,只要稍加镇抚,即可长治久安;二则是大兵临境,兵饷剧增,本来就吃紧的国家财政更加靡费,实在是得不偿失。但是,明朝边防的疏漏也许就在于此,在明清交替之际,西南边疆成为中国最乱的地方,兵戈之声在几十年中几无断息。

马边城从建造之始,重在军事考虑上,马边的戍边功能要在民国后才逐渐淡出,而作为一个融合了政治、经济、文化等综合功能的地方治县,是在后面长达300年的历史演变中才渐渐形成的。所以,那块安民碑仅仅成为一个象征,随着风雨的冲刷洗涤而减弱了它耸立的豪情,而在石碑之下的历史意象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模糊、消失。

就在张颐南信誓旦旦地为国保边的时候,大明王朝实则气数已尽,十多年后李自成站在了北京城头,这时离征剿“三雄”的功臣李应祥去世才不过十多年。

从明末到清初,马边经历了一段战事连绵、田园荒芜的时期。

“献贼噬蜀,明蘖逋缅,吴逆弄潢滇黔僰道处,烽燧惊心,祸延三纪,其间职官武备杳不可查”(孟端《新垦马边碑记》)。这段历史说的是张献忠在四川建立大西政权后,诛杀明末遗官,城治俱废,而吴三桂带清兵攻打,又独镇云南,引兵入缅甸俘虏南明永历帝,继后叛清称帝,发动三蕃之乱。在马边的历史中,张献忠之乱是实实在在地波及了马边的,因为他的部将卢名臣就曾经攻占过马边,只是后来在与清军的激战中败退。

这一时期长达三四十年之久,整个西南地区都处在战乱之中,兵马践踏,赤地无余。

马边又处于无治的状况中。

大树既倒,驻官和守军作鸟兽散,“自献贼乱后规制俱废矣”(《马边厅志略》),明朝用了50年才逐渐稳定的边地,又在一夜之间回到万历十七年前的状态。

西方史学家把明亡的这一时期称为“中国的17世纪危机”,并将之放在全球的视野中来观察,他们认为王朝崩溃不可能只是政治原因造成的,“将这些事件与此时世界货币体系的紊乱联系起来,就显得更自然了”(阿谢德《17世纪中国的普遍性危机》)。当然,讨论白银流动的盛衰和军饷的增减对明朝财政的影响,以及它产生的深层社会危机不是本书所涉及的内容,但这似乎也说明了一个王朝灭亡的复杂性,绝非线性历史叙事所能涵盖。

此间数十年,马边境地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处在清军、明臣、乱党、匪贼的轮流倾轧中,一会儿是投诚,一会儿是反叛,烽火不绝,埃尘连天,匪党盗寇横行,无一日之安宁。

直到顺治六年(1649)己丑,形势才稍有好转,“献贼党卢名臣盘踞重叙马湖一带,梅勒、章京、葛朝忠总兵,陈德、杨正泰等水陆并进,直抵贼巢,擒斩无数,三府悉平”(《四川通志》《史部》)。

三府悉平,但天下未平。

当时,张献忠的残兵被剿灭,明遗臣的势力还在马湖一带继续顽抗。如在顺治十八年(1661),就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明宗室朱奉鋡及旧臣王应泰在屏山策划了这一次突袭,袭击了城府,杀了命官,抢夺了官印。

横江四囤夷人陈奎、郑士道等为伪明王朱奉鋡、伪道王应泰等煽惑,乘机为乱,夜至叙府行劫。署府事马湖推官霍焜、署宜宾知县董显明与贼力战,众寡不敌,城破,执官夺印。同时贼党分犯马湖屏山县,知县王敬公、庆符县(故治在今四川高县来复镇)知县沈鹿殊死战,力不能支,亦城破,执官夺印。

在这次战乱中,地方官员霍焜、董显明率领家丁衙役抵抗,但对方是有备而来,所以两人都身受重伤,家眷被杀,王敬公则是身中五箭,侥幸逃命。

实际上,这一次突袭并不是偶然的,张献忠、李自成、吴三桂都曾经想称霸西南这一带。在前清的割据混乱局面中,抢夺边地、养精蓄锐、重振河山是明朝遗臣的残梦,而马湖地区地处高山峻岭之中,攻难守易,历来是兵家所看好的。

马湖地区占据了小凉山的绝大部分,这一地区的特殊性和重要性直到民国抗战时期都还在显现,就是在抗战时期半壁河山沦陷的情况下,这里曾经“代表着一种最后的安全”,而“雷马屏峨这四个字带着悲壮的声音”(齐邦媛《巨流河》)。这样的描述也可以放到明末清初这个特殊的历史环境中,便不难看出朱奉鋡这次突袭的企图。

当时大清对一统中华是势在必得,清军不能容忍与之对立的残余势力继续存在。但进剿穷寇的过程是漫长的,等到四川总督李国英给朝廷报喜,说“擒朱奉鋡,复叙州、马湖二府”(《康熙朝实录》),并把那两颗被夺走的官印追缴回来的时候,已到了四年之后的康熙四年(1665)。

顺带说说这个李国英,他原是大明将领,打仗机智勇猛。顺治二年降清,入汉军正红旗,帮助满人攻打张献忠,有平定四川之功。而他之所以能够继续升官发财,可以用乾隆的一句话来解释:“所以至有二姓者,非其臣之过,皆其君之过也。”在那时候,充当贰臣,甘做汉奸,在改朝换代中也是一道奇特的风景。

虽然大势已定,但余寇的叛乱还在不断出现,马湖地区仍然不安宁。

康熙十九年(1680)内,“吴逆余孽破永宁后,遂掳湖地蹂躏不堪”(《马边厅志略》)。此次叛乱在一年后才告平息。

康熙二十四年(1685),原明朝马湖府的四长官司投诚清朝。

又过了二十年时间,周边的一些彝人部落首领也逐渐投诚,“住牧凉山若挖黑、腻乃巢旁阿姑、明州、乐大、羊肠、噜哈、干田坝、麻柳坝、阿昭、冷纪九百户于康熙四十三四等年投诚,马边一带宛在中区”(孟端《新垦马边碑记》)。

这期间,为了防止重新反叛,又“于马边营、西宁隘二处增设兵额,以资守御,自是以后民乐安堵矣”(《马边厅志略》)。

但实际上,在此后的几十年中,部落首领、世袭土官等仍有零星的反叛和骚乱。如雍正六年(1728)六月,雷波土司杨明义与诸夷“肆行盗掠”,清军提督黄廷桂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平定,连夺下一百多个寨子,杨明义被生擒,黄琅土司国保投诚,这才告一个段落。

清王朝甫定,中华版图复一,新的驻官又到马边,这已是雍正五年(1727)的事了,其间的动乱达百年之久。

大乱之后的马边是个什么景象呢?

邑令之屐齿罕到,前明营堡墩坪埋没于荒烟蔓草中,良田沃野化为深林密箐,鼯鼪猱獭游戏之场矣。

(孟端《新垦马边碑记》)

经年的战乱已经把马湖地区变成了荒凉之地,白骨遍野,民生凋敝,但那块安民碑还矗立在那里,时时唤起人们对前朝的记忆。

“于今残堞苍烟里,谁识渝州张指挥”(王启昆《烟峰城杂咏》)。张颐南可能永远也想不到他在碑中立下的豪言壮语已经过时,甚至沦为可笑之地,而时间之短促,变幻之飘忽让人产生隔世之感。但天道轮回,盛衰交替,旧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不管你如何感慨也丝毫改变不了历史行进的辙迹,物是人非的况味也只有后人去品尝。

历史往往是这样的,一个新的朝代开始后都会推出一些休养生息的政策,如减免税赋、鼓励耕种、整肃吏治等,而很快就会出现一些新气象,这样的时期一般被史家称为盛世,如历史上的“蜀汉盛世”“开元盛世”“永乐盛世”等等,“康乾盛世”也不例外。

清朝皇帝在国家治理上大多沿用了明制,之所以如此,自然有政局的综合考虑,但一些积极的、开放的因素出现了。马边这个小城自然也是王土的一部分,它也在等待着新的主人到来。那么,接下来它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乾隆二十九年(1764),一块新的石碑又在马边城里立了起来,它的名字叫“新垦马边碑”,而在“新镌捍边复地叙夷安民碑”与“新垦马边碑”之间,历史又悄悄地翻开了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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