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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着样儿多读些书

时间:2023-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今年,是业师黄永年先生九十冥诞。由此顿悟,读书一定要广,只有多读书,在研究中才能够做到得心应手。就是在先生身边所亲历的这样一些事情,使我深切体会到,要想做好中国古代的文史研究,就必须努力多读书,而不能像其他一些学者那样,仅仅关注与自己的主要专业紧密相关的史料。这样,我从读硕士研究生时起到现在,一直是学着黄永年先生的样儿,尽量多读一些书,始终不断地拓展和积累。读书之广博与精审,当然很难两擅其美。

今年,是业师黄永年先生九十冥诞。上个月,刚刚去西安母校参加纪念会回来。先师对我的呵护,学术界的朋友,几乎尽人皆知。于是,颇有一些友人,半开玩笑地询问,是否别有独得之传?言者虽是无心,却让我的记忆中闪现出一些印象深刻的景象,浮现出追随先师步履的求学历程。

1982年2月,进入陕西师范大学,读历史地理学的研究生,跟随史筱苏(念海)先生研治古史舆地。入学伊始,即遵筱苏师之命,与费省、郭声波两位学长一道,去听永年师讲授的各门课程,特别是历史文献学方面的版本、目录等项内容,作为治学的根基。

重视历史文献学知识这种话,对于初学文史研究的人来说,讲讲容易,具体究竟怎样做,才更有利于以后的发展,特别是一个学者长远的发展,人们往往是一头雾水。上本科时,我念的是理科,在这方面,更是一片迷茫。老师讲的一般性原则,道理也都懂,但印象既不鲜明,也不深刻。真正让我触动内心,有所体悟,还是听先生讲述他自己的研究实践。

在这方面,特别强烈的感触,前后有过几次。

第一次,是在《太平广记》专题研究的课上,听永年师讲,他针对陈寅恪先生《狐臭与胡臭》一文的论述,完全依据《太平广记》中摘录的各种小说故事,做出了至关重要的补证。尤其是当听先生引述《太平广记》收录的《广异记》,称“千年之狐,姓赵姓张;五百年狐,姓白姓康”,指出其姓氏差别,正是以入居中土的时间早晚来区分,用以证成当时系以中国本土之“狐”而附益以“胡”性,使得人们普遍以“狐”字来兼表本土居民与西域外来移民这两大成分。正因为如此,在外来西胡人种与华夏旧有土著之血统杂交混杂日久以后,一些看似华夏正宗的混血之人,因腋下也带有西胡特有的气味,已不宜继续沿用“胡臭”旧名的时候,便代之以“狐臭”一称。当时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这段课,真的是为之拍案称奇。如此重大的中古时期“胡化”问题,竟然被先生用各种鬼怪故事,讲得有声有色,较诸陈寅恪先生旧有的论述,要丰富很多,深入很多,也更为切实可信。由此顿悟,读书一定要广,只有多读书,在研究中才能够做到得心应手。

第二次类似的触动,是听先生在目录学的课堂上讲《李秀成自述》是否曾经有过抽毁的问题。这一问题,是直接针对著名太平天国史研究专家罗尔纲先生的观点而发。盖罗氏尝著专文,论证今传《自述》原稿,曾遭清人抽毁部分内容。永年师从多方面讲述了自己不同的看法,以为其稿虽最后一页略有残缺,却绝非“抽毁”所致;而其馀部分,则完整如初,怎么也看不出抽毁的迹象。其中最为令我称奇的地方,是永年师依据影印本上的字号判断,李秀成是把《自述》写在湘军“吉字中营”专用的账簿上。先生称旧时所用账簿,为防止有人做手脚,每册的页数俱有定数:或五十页一本,或一百页一本,绝没有另带零头的规矩。而依据这一点来审核,今传《忠王李秀成自述》原稿,绝对没有动过手脚的痕迹,自属当时固有的样态。听到永年师的讲述,当时真的有一种舌挢而不能下的感觉,不禁为之呆然。先生当时主要是研治唐史,听课时只知永年师对清代学术史了如指掌,对先秦秦汉间的史事和典籍也如数家珍,想不到对清代历史的其他问题,不仅关注,而且能够做出如此细致的剖析,学术领域之宽,叹为观止;更为惊诧的是,先师利用清人账簿的一般形式,清楚推知李秀成的稿子,实乃未经诸如曾国藩之辈抽出毁弃,对合理利用《李秀成自述》原稿,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永年师给我的第三番震动,大约是在博士毕业不久的时候。一天,先师在对台湾学者王梦鸥所注唐人传奇小说《东阳夜怪录》加以匡正时,针对《东阳夜怪录》原注中的“苟家觜”这一地名,对我说:“你帮我查一个地名。我记得张礼的《游城南记》提到过一个叫做‘凤皇嘴’的地方,我手头没有这部书,你去图书馆核对一下。”张礼的《游城南记》,撰著于北宋元佑时期,是一部篇幅很短的行记,记述长安城南名胜,治史者通常无人阅读。况且即使读了,也很难一一记住书中提到的像“凤皇嘴”这样细小的地名。我到图书馆一查,果然记有此地,述云:“《唐史》称杜正伦与城南诸杜素远。……及正伦执政,建言凿杜固,通水以利人。……杜固今谓之杜坡。所凿之处,崖堑尚存,俗名曰马塴厓,或曰凤皇嘴。不知何所谓也。”先生据以推论,传奇中所说地点相近的“苟家觜”,也是此等断厓之处,自然合情合理。这一事例,让我对先生超强记忆力感到震惊的同时,对其读书之广博,论证史事之缜密,也有了更为具体的认知。

就是在先生身边所亲历的这样一些事情,使我深切体会到,要想做好中国古代的文史研究,就必须努力多读书,而不能像其他一些学者那样,仅仅关注与自己的主要专业(譬如历史地理学)紧密相关的史料。在时代上,要有能力贯穿上下;在范围上,也要旁通四部百家。用先生自己总结的经验来说,就是“宁可用粗的办法来实现博览群书,切勿只图精而变成了孤陋寡闻之士”(见先生《治学浅谈》一文)。这样,我从读硕士研究生时起到现在,一直是学着黄永年先生的样儿,尽量多读一些书,始终不断地拓展和积累。

读书之广博与精审,当然很难两擅其美。不过学问之“博大精深”,是一个整体。要想使学问之精深达到一个较高的程度,必然要以博大的视野为基础。先师研治古代文史,本来强调花大力气阅读基本典籍,例如阅史,他最看重的,是历代正史,并且极力反对依凭孤本秘籍来做研究。但强调重视正经正史,并不等于一如村塾陋儒,别无知见。多翻阅一本书,就多增长一分知识,也多添了一分人生的乐趣。

2015年11月15日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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