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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书院的守望

时间:2023-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跨过门厅,是一个四合院式的院落。王阳明在郁孤台下重修了濂溪书院,亲笔题上匾名,把来自各地的学者和学子安置在这里,自己则在濂溪书院后面设立讲堂,大力阐述“良知学说”。讲堂一经设立,立即引起轰动。受王阳明影响,王门弟子纷纷在各地创办书院,大力传播阳明心学。先是明朝知县陈履忠将书院改名廉泉书院,迁于光孝寺左。其后,清朝知府王藩在郁孤台原址重建阳明书院,并订立了讲学规制。

谢贵芳

我一直认为,在日益喧嚣和浮躁的尘世中,书院是最适宜安放心灵的处所。

那寂静的山林,青青的砖墙,幽深的讲堂,湮灭的时光,尘封了多少圣贤高立的精神,留下了多少先哲激荡的思想。

因此,一提起书院,脑中总是出现深山乡野的画面,仿佛书院只能在那样一个地方出现。

但赣州的阳明书院,却不在清幽的山林里,而是意外地坐落在闹市中,被林立的高楼所淹没。这让人心里面总有一种落差,仿佛少了点书院的味道。幸好,它在书声琅琅的学校内。

寻找阳明书院并不难,从赣州一中大门进去右转,前行五十米,几棵巨大的百年古榕出现在眼前。古榕下,掩映着一栋两层砖楼,青砖黛瓦,木门朱窗。这就是阳明书院了。

学校已经放假,静悄悄的。我独自一人沿阶而上,缓步走到书院门前。门楣上,书写着“阳明院”三个朱红大字,字体厚重圆润,笔力千钧。阳光穿过茂密的榕树,投射在朱红大字上,增添了几许历史的沧桑感。

本以为学校放假,只能在书院外面看看。没想到,门居然开着,为虔诚而来的我开着。

门槛很低,轻轻一迈就进去了。这是不是王阳明教育思想的一种细节体现:放低门槛,让尽量多的人能够受到教化,让“知行合一”“心即是理”的“良知学说”得到广泛传播?

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有多少学子衣袂飘飘,从这儿走进去,然后又从这儿走出来。走进去是一个书院,走出来却是一个天下。

跨进大门,是一个小门厅,两边墙上各立一碑,左碑是阳明院的简介,右碑是王阳明的生平和肖像。清清瘦瘦的王阳明,峨冠长髯,安详地俯视着进进出出的学子。那眼神,让碑石充满思想的光泽。

跨过门厅,是一个四合院式的院落。院子不大,四丛茂密的竹子,将整个院落撑满。书院种竹,最让人有感觉。竹子那清瘦的形象,高洁的精神,谦逊的姿态,总让人想起王阳明。

沿梯上二楼,是回字形的走廊和沧桑的木门。门紧锁着,透过门缝,依稀可以看到陈列着的学校史料。

我努力寻找,想找到书院的符号,遗憾的是,找遍了楼上楼下,除了门厅里那两块石碑,再也找不到书院的痕迹。难道书院真成了历史,尘封了那段智慧流年?

其实,这并不为怪。王阳明当年讲学并不在这里,而是在郁孤台下的濂溪书院后面。

明正德十一年,王阳明升任右金都御史,巡抚南安、赣州、汀州、漳州四府,凭着卓越的军事才能,逐个平伏了赣、闽、湖广交界的诸路之乱,解决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在平伏起乱的过程中,王阳明深深地意识到,要真正解决匪患,还得从教化抓起。他在给门人的信中这样写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区区剪除鼠窃,何足为异?若诸君扫荡心腹之寇,以收廓请之功,此大丈夫不世之伟业。”

这是一种何等的襟怀、何等的气魄、何等的眼光!

王阳明“破心中贼”的行动,就是像在贵州龙场一样讲学布道,传播自己创立的“心学”,让百姓明知懂理,不断提高自己的内心修养和知识水平,以良知代替私欲,主动把心中的“贼”赶出来,真正做到“知行合一”,实现社会长治久安。

王阳明在城区内设立了义尔、蒙正、富安、镇宁、龙池五个社学,并在赣南各县创办书院、社学二十多所,着重传授诗文和仁、义、礼、智、德、让,以此教民化俗。

四方学者闻知王阳明在赣南讲学收徒,纷至沓来,云集赣南,听王阳明讲授心学。一时之间,学者竟多到无法安置。

王阳明在郁孤台下重修了濂溪书院,亲笔题上匾名,把来自各地的学者和学子安置在这里,自己则在濂溪书院后面设立讲堂,大力阐述“良知学说”。

讲堂一经设立,立即引起轰动。四方学子慕名而来,拜其门下,习其思想。讲堂内每天座无虚席,甚至连围墙上都坐满了人。

其实,这亦不足怪。古时赣南,山川险陌,风土劲悍,为荒蛮之地,开化较晚。唐代张九龄开凿大庾岭古驿道后,赣南成了沟通南北的交通要塞,经济迅速繁荣,民俗人文得到了较大改观。宋时,朝廷力倡理学,周敦颐、朱熹等理学大家在赣州开设书院,传播理学思想,以此开化百姓。赣州风气为之大变,人心向学,尊师重教。

因此,当久负盛名的王阳明在此开堂讲学,当地百姓怎会错过这大好时机,纷纷上门听讲,一时间盛况空前。

想象当年的讲学盛况,心为之醉。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一大群弟子坐于讲堂之下,用心聆听王学真谛。王阳明的讲学声依稀传来:“知为行之意,行为知之功;知为行之始,行为知之成……”

阳明心学为何传播得那么快、那么广?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王阳明所创设的教学环境。

在讲学中,王阳明并不高高在上,唯我独尊,而是建立了一种自由平等的思想交流环境。他建立了“讲会”制度,要求弟子们围绕指定的话题讨论交流,自由辩论。师生可以相互切磋、相互探讨。

这样一种平等的师徒关系,平等的交流环境,让心学思想空前活跃。弟子们大胆交流,激烈辩论,敢想敢说,极大地活跃了学术氛围,促进了阳明心学的发展与成熟。

这种讲学方法,即使放到今天,也是让人赞叹的。我们当前的教育,常常局限于教与学的关系,师者教,生者学,学生的自主思考能力难以得到有效发挥。在这样一种教学模式下,学生很少有对教师所教持以怀疑态度的,更遑论予以否定了。没有怀疑就难有创新,没有否定就难有发展。学术如此,其他亦然。

同时,阳明书院还体现出了难能可贵的开放包容精神。中国古代讲究出身,等级森严,但王阳明不看重这些,不论贫富,不分籍贯,不看地域,只要有志于求学者,皆可接受同等的教育。在他的众多弟子中,有一大批是布衣子弟。

这种开放包容精神还体现在对不同学派思想的尊重和吸收上。书院虽然以传授心学为主,却并不局限于此,而是提倡不同见解、不同学派的学术交流、讨论和诘难。

正是在这样一种自由、平等、开放、包容的教育环境下,王阳明的核心理论“致良知”学说得到了全面完善,王阳明一生的不朽基业也因此而奠定。

令人欣喜的是,这些讲学的精要,被王阳明的门人整理成了《传习录》,内容包括王阳明的讲学言论及答友人、弟子的论学书信汇编,涵盖了王阳明的全部哲学体系及基本主张,堪称王门圣书、心学经典。

受王阳明影响,王门弟子纷纷在各地创办书院,大力传播阳明心学。据有关资料记载,明正统、弘治以前江西拥有书院仅五六十座,而正德、嘉靖后却迅速发展到了两百多所,成为全国书院最集中、最活跃、最发达的地区。

日已正午。我站在回廊上,仰头而望,是湛蓝的天空和如絮的白云。阳光清澈,从瓦面上流淌下来,透过清瘦的竹子,投下片片斑驳的影。一片瓦已残破,阳光穿过瓦洞,照在我的脸上,光芒温暖而炫目。

尽管这里并非当年王阳明讲学之所,但丝毫不影响我对阳明书院的理解和崇敬。

王阳明在赣州讲学持续了三个年头,一直到正德十四年他离开赣州。后来,书院几经变迁。先是明朝知县陈履忠将书院改名廉泉书院,迁于光孝寺左。其后,清朝知府王藩在郁孤台原址重建阳明书院,并订立了讲学规制。光绪年间,知府查恩绶改书院为赣州府中学堂。

不管如何变迁,这里充满的总是激荡的思想、高立的精神和求知的目光。一代代学子从这里走出去,以“致良知”疗救人心,开化民风,让阳明心学代代相传。

因此,可以这么说,这座小小的院子,连接着江西乃至中华民族数百年来的思想走向。

想一想如此宏大的格局,心不禁为之激荡。感觉书院不再是冰凉的砖石,而是一种尊崇而亲切的存在。因了这些承载,这座院子与王阳明一样,在人们心目中有了特殊的地位。

下楼,回到门厅,再次凝视石碑上的王阳明像,内心无法平静。我想起了大余县青龙镇段章江河上的那条小船上,王阳明病重迟暮,留给世人最后一句话:“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言毕,溘然长逝,一代“心学”宗师就此陨落,年仅五十七岁。

这个思想巨人,即便在辞世之际,留给世界的仍然是闪耀着人格光芒的心学思想。他让自己的学术体系在江西这片土地上生根开花,推向世界。在他告别世间时,又把自己的身躯托付给了这片浸润着其思想的土地。这是一代伟人对江西的深深眷顾。

走出书院,清风阵阵。这座美丽的古城,因了王阳明而有了独特的文化精神和城市气质。这种精神,已经深深渗透进这座城市的肌理,成为一代又一代赣州人的优秀基因。

站在学校门口,我忍不住回头。阳明书院一如往昔,静静地在阳光下守望,守望着一种高贵的人格,守望着一种济世的思想。它不仅是阳明心学存于当世的一个物质符号,更是中国思想史上的一个地理坐标,只要我们缓缓回眸,就能望到中国文化直抵心灵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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