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彬
吉安城中的高峰坡一带,山冈起伏,唐代称龙冈。宋明以后,因它位于府衙的西面,遂称西原山。西原有座相山,山不高,而林木苍翠,萝藤蔓生,与华溪呼应成趣。城内的后河为禾河故道,蜿蜒曲折,沿城西山岭东流,经西原山麓,与西原山泉汇集,折向太平桥,然后穿过城区,注入赣江。
西原是个风水宝地,右枕天华山,南临后河,东面隔赣江遥峙青原山,大自然给足了它灵气,成为吉安城人文渊薮,被当今著名学者称为吉安古代三大文化高地之一,是庐陵文化中读书传学的一个标杆。
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初武后圣历元年(698)、神龙元年(705)期间,吉州迎来了两位文化大师。圣历元年(698),唐初“文章四友”之一杜审言,因官场失意,被贬来到吉州,做了吉州司户参军。这是一位富于激情的诗人,杜审言的仕途不幸,却是吉安文化的大幸,是他开了吉安学风诗风之先,为吉安崇文重教的风气打下了良好基础。几年之后,又一位文化大师七祖行思禅师,来到青原山开辟道场,青原山从此成为禅宗祖庭,佛教文化极大地丰富了庐陵文化内涵。
杜审言(约645—708),字必简,河南人,杜甫的祖父。咸亨年间(670—673)进士,曾官至修文馆直学士。与李峤、崔融、苏味道诗文齐名,有《杜审言诗集》传世。其五言律诗,格律严谨,享誉诗坛。诗人陈子昂十分称道杜审言的为人为文,称杜审言“名于天下而独秀于朝端”。
杜审言是一个文人,是一个饱学之士,朝廷的政治斗争对他的打击并不大。贬官来到吉州,生活依然热忱饱满。他以诗人的眼光,看到吉州城十分简陋,街头巷尾没有读书的声音,觉得这座郡城太沉闷,催生他改变吉州封闭落后面貌的想法。杜审言知道,要让一个地方移风易俗,改变现状,重要的是教育。让百姓的弟子读书,知书明理,思想观念才会转变,物质生产和精神面貌才可能得到改善。这位文化大师在吉州城不知转了多少地方,最终选择了西原相山,在山麓的一块开阔地上修建一座简陋的学舍,请工匠伐相山中的树木作柱梁,砍溪泉边的茅草覆盖屋面,遮风避雨,因简就陋。茅屋可容纳十多二十个桌凳,杜审言招收城内年少好学者来此读书学诗。唐代初年,我国民间还没有书院的概念,杜审言这座学舍虽然不叫书院学舍,实际上它已经是实实在在的书院学舍,是吉州最早的具有书院性质的教学场所。
吉州城的老百姓从来没遇见过这么重视教育的官员。杜审言掏自己的钱来建学舍,添置书桌,购买文具,不收学费,登门招生,亲自授课,百教不厌。不论公休假期,不论寒暑风雨,杜审言从不间断地对学生的传经教导,学生为之尊重,社会为之感动。两年之后,在杜审言的教学影响下,吉州城的读书风气为之一变,堂宅楼轩从此有了琅琅的读书声,彬彬君子蔚然成风。尤为可喜的是,这种风气很快地影响到所属县邑,各地也有了读书的声音。到了北宋,吉安先贤在追溯郡人读书写诗风气形成原因时,都认为是杜审言开创所致。
杜审言当时办教育的手段还比较丰富,除了在学舍中教学外,还组织学生游赏山水,亲近大自然。今天吉州区长塘镇山前陈家村旁有一座古桥叫吟溪桥,桥长35米,高7米,三孔石构。据史料记载,杜审言与学生们郊游,来到此处,只见小桥流水,莺飞草长,师生们诗兴油然而生,留下了美丽的诗篇。后来的陈家人想沾点诗风情韵,也为了爱戴这位唐代大诗人在吉安的恩德,元代时建了这座石桥以纪念。明代宣德年间,山前出了一位经邦济世的俊杰周忱,他特地写了一篇《吟溪桥记》,明代状元泰和曾鹤龄作《吟溪桥》诗以颂,诗云:“百尺飞桥架碧流,残阳潋滟满溪头。斜光倒射金鳌耸,曲影横垂玉蝀浮。吟客倚阑仍眺望,行人题柱莫淹留。少须林杪收余景,又见波心月一钩。”
杜审言办学的行为,被当时另一位司户参军郭若讷所嫉妒。在郭若讷看来,杜审言属出风头行为,是在笼络老百姓,为升官作准备。他看到杜审言在吉州老百姓中的威望一天比一天高,便千方百计刁难杜审言,想让他的教学办不下去。可是,苦于没有阻止的好办法,因为杜审言的办学得到了州刺史的支持,得到百姓的拥护,况且是利用工作之余来办学。郭若讷心生一计,挑唆州司马周季重,两人联手陷害杜审言,欲置杜审言于死地。
正义最终总是会让邪恶得到惩处,郭若讷和周季重究竟没有逃脱法律的制裁。杜审言冤屈大白,但难以继续在吉州为官办学,他带着免除官职的遗憾离开了吉州。吉州城的百姓没有忘记他,人们在杜审言办学的旧址上建成相山诗社,薪火相传。宋代以后,吉州的书院学舍遍布城乡,有人的地方,就能听到读书的声音。
南宋淳熙元年(1174),朝臣庐陵周必大奉祠还家,在吉州城优游,买下了西原八泉胜处。这位读书出身的朝官,没有忘记杜司户给吉州带来的好风气,他改建相山诗社,匾其额“杜司户祠”。相山从此有了祭祀杜审言的专祠。祭祠杜司户,实际上是进一步浓厚崇文重教的风气,夯实文化教育基础。杜司户祠与不远处的侍中庙并峙,都是吉安百姓瞻仰唐代先贤的地方。南宋时期,相山仍为郡中吟诗传学的重要场所。吉州通判王辽等人盛赞周必大建祠之举,议置祠田,改杜司户祠为诗人堂。相山诗社也罢,杜司户祠也罢,诗人堂也罢,题匾不同,而人文之实不变。元代周巽《诗人堂》诗云:“诗人堂上客,载拜杜参军。大雅今谁继,高风自昔闻。魂来花外月,吟断树间云。千载龙冈会,因诗倍忆君。”这首诗道出了唐宋以来,吉安人读书的一种心情,一种情怀。相山不仅是纪念杜审言的地方,更是吉安诗风文风的一个标志,是吉安学人心中的文化圣地。
明初,诗人堂没能抵挡住风雨的侵蚀,相山中剩下孤单的能仁寺。永乐年间,著名诗人庐陵晏璧写的《游相山》诗,抒发了相山千古幽情,诗云:“司户神游不计年,尚留遗迹相山边。东林莲社人何在,青草池塘梦不传。石鼎茶香看舞鹤,山庭花落听啼鹃。几回独立苍茫处,斗酒何能赋百篇。”
星移斗转,时至明代中叶,张居正任内阁首辅。张氏禁斥讲学,毁天下明贤书院,讲学受祸者不啻千计,王阳明之学讲会也陷入空前困境。不久,张居正垮台,吉水邹元标起复,上疏请恢复天下书院。书院重开天日,迎来了以组织会讲为主要教学的形式,致力传播理学,会讲成为这一时期书院的奇葩。在吉安,会讲成为当时一种风尚,会讲的场所除了书院外,还有叫会馆的。吉安城中有两个会馆,一个叫青原会馆,一个叫西原会馆。青原会馆在吉安城之东的青原山净居寺之旁,西原会馆在吉安城之西相山中能仁寺之旁。实际上,西原会馆就是以传播王阳明之学为己任的一座书院,是明代万历年间至清初时期吉安著名书院。
明代以前,相山已有能仁古寺。由于历史的原因,这座古寺庙在嘉靖年间已飘零于风雨之中,寺周边榛荆荒芜,杂草丛生,道路几乎为乱草所掩。寺庙香火清冷,台烛残曳,钟鼓不闻。隆庆元年(1567),王门学者庐陵陈嘉谟邀请安福王时槐来吉郡,在得到能仁寺方丈的支持下,他们讲会于寺庙中。从讲会开始,它既称西原会,也叫能仁会、西原惜阴会。王时槐、陈嘉谟制订会约,每月偕府城同志会于能仁寺,以十一至十三为期,特请周罗山、刘见川、周原山为主教,刘文敏、刘邦采、周祉、刘敖、刘学朱、贺泾、贺沚等名学者临会讲学,与会者常近千人,相山再次成为讲学传教重地。
陈嘉谟(1521—1603),字世显,号蒙山。庐陵烟原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万历二年(1574)升湖广布政使司右参政,不赴。乞休归,致力于学,与王时槐阐明良知之说。与泰和胡直(1517—1585)交谊甚笃,多有诗文酬和。胡直为政之余,热衷讲学。晚年家居,建求仁书社,以讲孔学为主。王直与陈嘉谟相互砥砺,讲学传道,共同发展阳明之学。
王时槐(1522—1605),字子植,号塘南。安福金田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官至福建按察司佥事、陕西参政。罢官归,起召贵州参政,不赴。少时受业于王阳明弟子安福刘文敏(两峰),其旨趣与学友南昌人万廷言相近。万廷言之父万虞恺受业于王阳明,曾问学于罗洪先、王畿。万廷言得罗洪先真传,又蒙王畿点化,对于江右与浙中王门之学均有所承传。从这一点上说,王时槐是江右王门的重要分支。晚年与邹元标、邹德溥讲学于复真、复礼、道乐、龙华等书院,主事西原会馆。西原会馆的名声,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王时槐之力。
西原会馆发展迅速,到万历八年(1580),已有会田会产,讲会的经济方面得到了保障。钟凤阁曾赋诗志其事,陈嘉谟欣然和一首《惜阴会》诗,诗序云:“郡西能仁寺,唐吉州司户参军杜审言诗社也。隆庆丁卯(1567),能仁再举惜阴会,予偕凤阁子九日入山中,迎周罗山、刘见川先生主席。郡邑缙绅仕而归者暨国学、两庠之彦先后来会。安成两峰、先师刘师泉先生时一枉教焉。久之,先辈凋谢,聚首者益落落。万历庚辰(1580)秋九月,议置会田合馔,兹会复振。凤间子赋诗志喜,予感而和之。”诗云:“旧游早已悲迟暮,重到那堪忆岁年。聚散几陪莲社侣,报邀仍是菊花天。独怜华发承先进,君向多歧待后鞭。此日情知难再得,一谈忘食一潸然。”
西原会馆建筑规模比较大,有体仁堂、敬止堂、求益堂,及其他附属建筑,有院落门庭,院门匾额为“西原会馆”。自陈嘉谟、王时槐、贺沚先后在此主事,一时郡中名人都来此问学讲学,研讨辩论,发挥问题。万历十四年(1586),王时槐、贺沚、刘文光、曾中甫等举办西原大会,以十七日至二十一日为期,贺沚撰《西原惜阴会记》纪之。庐陵刘海禺主教事时,编撰《能仁会志》。万历十七年(1589),刘海禺又作《续能仁会志》。万历二十年(1592),吉安知府汪可受倡复白鹭洲书院,陈嘉谟、习孔教与南昌万廷言、吉水曾同亨、安福邹善等人在白鹭洲书院讲会,名动江南。吉安荣膺理学之邦,这与白鹭洲书院、青原会馆与西原会馆是分不开的,正是这三个文化高地,维护和壮大江右王学在吉安历史地位和影响,是它们共同把庐陵文化推向繁盛的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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