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雪
书院这个名字始于唐朝,是国家用来藏书和校典的地方,后来,演变为讲学和藏书之处,具备了讲学、藏书、祭祀三大功能。泰和的“匡山书院”为江西最早的书院之一,远在五代时期的后唐就颇具规模,略有名气了。自然,这与神奇的紫瑶山大有渊源。据《太平寰宇记》记载,王子瑶跨鹤云游此山,筑坛设醮启簿。因他修道甚虔诚,感动了白鹤,鹤群飞集在黄茅岗上。朝廷惊闻此事,赐其庐曰“白鹤观”。不久,王子瑶把醮坛由黄茅岗移至义山,从此致力于读经修道炼丹,四十年如一日。王子瑶仙逝后,乡民为纪念他,把义山改名为“王山”,又称“子瑶山”。唐贞观十三年,长安匡智、匡大郎叔侄二人弃官云游四方,在庐山受樵夫指引,来到王山,在白鹤观里育诗著文,并设炉炼丹,乡人因而又将王山改称为“匡山”。沿至宋代,朝廷太史张瑶山慕仰匡山风光,以自号瑶子改山名,并冠以象征吉祥和权势的“紫”字,自此,紫瑶山之名沿称至今。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何况名山之上还有“匡山书院”。今天恰巧路过山麓下的苑前书院村,正是一番“空山新雨后”,往上望去,紫瑶山云蒸霞蔚,越发显得仙风道骨,卓尔不群,果真是“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怎能不登山拜谒,以“澄澈超然见本心”?当然,我之所以不惜高跟鞋之累,如此决然地要拜谒匡山书院,实在是因为匡山书院超然的文化地位、厚重的人文积淀,足以让每一个对其历史有所了解的泰和人无法忽视。匡山书院,公元932年泰和先贤罗韬先生创办的中国第一所官方认可的民办书院,办学比河南嵩阳书院早4年、庐山白鹿洞书院早10年、长沙岳麓书院早35年。一经创立,就成为了中国文化坐标上的一个重要原点,中国民办教育的兴起、江右学派的产生乃至理学思想的形成均发端于此。
罗韬,字洞晦,生于晚唐时期,卒于宋初年间,一生最好的年华正值五代十国的动荡时期。作为一个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读书人,“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自然是最初的梦想和不二的选择。后唐明宗年间,罗韬“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迎来了皇家的召唤,被征拜为端明殿大学士,由一介布衣跃升为天子近臣。端明殿大学士,“掌进读书奏”,相当于皇帝的私人秘书和高级顾问,虽然只是虚衔,并非职官,但实际上赋予了草诏令、备顾问、主谋议、宣旨意、断刑狱等种种职能,地位超然,权力显赫。此时的罗韬先生,一定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先是推演《九畴》,大谈治国之法;后是针砭时弊,进献“纳诲、防几、赏廉、革蠹”丹扆四箴。事情如果按照预期发展,历史似乎又将上演一段“三顾茅庐”“隆中对”的佳话。然而政治从来只是实用主义的博弈,绝非理想主义的展演,罗韬先生的当世大儒身份和丹扆四箴的忠诚秉国谏言装点了明宗的面子,却没有照顾到那个武装割据时代求生存、争支持、图扩张的现实里子,谏言只能成为束之高阁的空谈。“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深研儒家经义的罗韬先生虽得治国之法,却不懂为官之道,政治首秀刚刚登场就草草谢幕,不久还归故里,修学讲经,“挥挥手,只留下满朝野的惊诧”。我想,离去的罗韬先生心境一定是寂寞和苍凉的,脚步一定是缓慢而决绝的,他想不明白胸有忠君爱民抱负,满腔赤忱的自己为何只换来“我以我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窘迫,他也不明白满腹经纶、深得经典要义的自己为何只得到“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七尺躯”的结局。在他身后,同为端明殿学士的冯道和赵凤先后挂相。冯道,纵横捭阖,左右逢迎,历侍四朝十一帝,成为中国官场第一人,争议了千年,至今“誉满天下,谤满天下”。赵凤,先是卷入枢密使安重诲与宰相任圜的党争,后又陷入后唐闵帝的猜忌,最后满腔悲愤郁郁而终。也正是这两位曾经同列朝班、满脸讶异的同僚,在到达个人政治巅峰之时,一为匡山书院作记,一为匡山书院题匾。
罗韬先生辞官的真实原因,我们不得而知,各种记载也扑朔迷离。官方给出的理由是,因疾养病。然而罗韬先生终年83岁,此时44岁,正值年富力强之时,不足采信。罗韬先生自己给出的理由是,顿悟孟子教义“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意思是明白了君子志向高远,追求通仁达义,小人志向低下,追求虚名浮利的道理。但21年后,他以65岁高龄,仍然应南唐征辟短暂任过长沙通判,显然也值得商榷。我推测更深层次的难言之隐,就深藏于罗韬先生的名字之中。洞晦,看清了当局尔虞我诈、兵戈四起、民不聊生的黑暗政治,“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先生认为不如归去。韬,是韬晦,也是韬略,领悟到了“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的道理,“虽遂其志,不得其时”,先生认为不妨归去。真正的大智大勇者,可以没有饭碗,不能没有责任;可以没有拨款,不能没有担当;可以遭遇非议,不能没有良知;可以没有回应,不能没有作为。于是,中国历史上少了一个工于心计、人格透支的官僚,款款走来了一个延收四方、启蒙发聩的智者。取与舍、得与失之间,该如何评判?有什么样的起点是不是就有了什么样的延续?
说来有点意味深长,罗韬先生在匡山创办私人书院,教绩颇丰,民风日淳。消息传到天子耳里,还是这位唐明宗,颁教书予以褒奖:“尔还乡后学者云从,馆起匡山之下,民风俗成东鲁之区。”并命翰林学士书“匡山书院”并制成匾额赐之。
……
一路上胡思乱想,天马行空;一路上咬牙切齿,呲牙咧嘴,愣是忍着脚痛到了被友人称之为匡山书院旧址的地方。环顾四周,除了一个乡村小学的大门上镶嵌有“匡山书院”的牌匾外,再无其他。看来,经过一千多年的岁月侵蚀,而今,匡山书院孔圣殿、五经阁、学宫等实体建筑已经荡然无存,遗址上重新建设了一所小学,沿袭了院名。心生惆怅是必然的,犹不甘心,又在村庄里找来找去。从村民嘴中得知,匡山书院散落的幸存遗物几经辗转,被族人收集保存于宗祠之中,当年后学云从的盛况透过泛黄宣纸字里行间的零碎记载,仿佛又伴着孩子们抑扬顿挫的琅琅读书声穿越时空的隧道,历历在目。或许愈是现实的残破,更愈显其历史之厚重;愈是时代的久远,更愈显其意义之绵长。山风吹来,竹音袅袅,哦,对了,现在我脚下是紫瑶山的定光岩峰顶,孔子所谓“一览众山小”亦不过如此。从正面看,紫瑶山九座峰峦就像九支硕大的山笋,直插云天;往北,普福山及南侧诸岭,层峦叠嶂,嵯峨壮观;往下望去,碧绿的田野里,星罗棋布,农舍点缀其间,而赣江犹如一条游动的巨蟒,蜿蜒在山岭与谷地之间。突然,我有了一种惊慌的感觉,这感觉来自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陌生:这是哪?人间?还是天上?一种天地苍茫、远离人寰的孤寂油然而生:我不想成仙,也不能成仙;我不想看破红尘,也看不破红尘。我是凡人呵,做不了罗韬先生那样的人,没有他的这种勇气。当年罗韬先生悟道紫瑶山,面对峻绝奇耸、形若锦屏的紫瑶仙山,必有心生挣扎,最终,他还是结庐筑屋,创匡山书院!
匡山书院创建后20多年,慕罗韬先生高义,金陵名门望族刘、王、胡、陈、尹、杨、肖等七姓迁居泰和,将尊崇儒术、清正平和、仁孝纯厚、居官廉慎的为人处世哲学,最终发展演变为了“恭行仁义,不恃富贵;诗书传家,世代不替”的泰和人文特质,带来了宋、明两代泰和科举的全面繁荣,成就了庐陵文化的重要支撑江右学派,影响了中国文化史上名噪一时的程朱理学。
匡山书院创建后400年间,承罗韬先生遗训,书院虽几经战火,但罗氏子孙矢志不移,筹资修缮重建,在宋元两代一直兴学不断。罗氏子孙罗从彦、罗伦、罗钦顺、罗汝芳、罗洪先五人均成为一代大儒,位列豫章二十四先生祠。
匡山书院创建后700年间,续罗韬先生遗志,在相隔不到20里的范围内,苑前先贤先后于宋代在王山村创办了精忠堂读书楼、明代在固陂圩创办了仁善书院、清代在琴塘村创办了明达书院,至今文脉不断,绵延不绝。
匡山书院创建后900年间,启罗韬先生遗志,泰和全境私塾书院林立,书声琅琅响彻青砖黛瓦。“文章华萃,诗礼传家”,既是家训,又是族训,启迪一代又一代厚德载物、耕读传家。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匡山书院创建后越千年,各级政府和组织对教育极度重视和支持,今日的泰和人,不仅把教育刻在牌匾上,更把教育种在心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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