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女儿上大学,已是15年前的事。经历了15个隆冬酷暑,春华秋实,女儿已经从十八九岁的桃李年华进入而立之年,我的头发也已经花白了许多。金秋时节,看到身边的街坊邻居,欢天喜地又相当隆重地筹划着如何送孩子上大学,心中感慨万千。天下父母之心,既愿儿女常绕膝下,又希望他们远走高飞,有所作为。送孩子上大学,就像老燕放飞雏燕,虽有千般牵挂和不舍,却又满心欢喜地送他们去飞。
1996年女儿接到了青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青岛离家并不远,但我也是只闻其名。我并不像我的父兄,曾经走过南闯过北。方圆几十里地,是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外面的世界我从书本上见过,听邻里讲过,但是对我而言,不过是纸上谈兵。人生第一次,我要陪女儿出趟远门。
老父亲年轻时曾去过青岛,说什么又坐车又坐船,分不清南北,说得有点神乎。那毕竟是早年间的事啦,但我半辈子未曾出过远门,心里也有点儿拿不准。四弟年轻,闯过关东,又识文断字,最后决定由他陪我一起送女儿到大学报到。
清晨起早,我们从家乡小站坐上了开往青岛的汽车。满载乘客的汽车途经诸城市,蜿转东去。正当金秋时节,秋风从车窗涌进,送来扑鼻的瓜果清香。放眼车外,一幅秀美的金秋图展现在面前,红的高粱、黄的稻谷、绿的青山……秋天,对一个热爱土地的农民而言,是金色的,流淌着丰收的喜悦,正和我当时的心情一样。
不知何时,汽车已经驶过胶州城。海风吹进车窗,送来阵阵的鱼腥,有一乘客喊道:“看,那是大海!青岛快到了!”放眼望去,真是乡村有乡村的秀美,城市有城市的风光。
心随车行,怀着美好的憧憬与期盼,到达青岛长途汽车站已近中午。学校有专车迎接新生,我们急匆匆地提着行李挤上了车。车上人很多,家长倒比学生多一半。我们晃晃悠悠随车往学校赶去。
繁华的市井车来人往,有些路段车头顶车尾缓缓前行。这是我不曾看到过的城市景象。迎新生的客车在一个很普通的校门前停了下来,随车老师喊道:“四方校区到了!”随之下了几位学生和家长。我想,大学原来也可以这样貌不惊人。汽车又左拐右转行驶了一段时间,四个大的金字“青岛大学”很有气魄地映入我的眼帘。我心里舒了一口气,这就是女儿的大学。
校园内彩旗招展,报到处人头攒动,相当热闹。家长中有母送儿父送女,车马云集。有许多家长提着大皮箱,当然也有扛着尼龙袋的,让我的自尊心稍有安慰。四弟跑这问那,接待报到新生的志愿学生很是热情。交了学费,填了几个表,领了几份材料,接着我们就去找宿舍。路上问了一个小伙子大概去处,小伙子自告奋勇带我们到了宿舍楼。终于找到了女儿的宿舍,宿舍房门经过了认真的装饰,上面贴有一条粉色的标语:“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推开宿舍门,里面连家长带女孩有十几个人。大家互相寒暄了几句,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为女儿整理了床铺,简单吃了点午饭,又到楼下的商店买了些日用品,到校园的银行存了点钱,下午很快过去。
太阳西垂,学校为远道而来的家长安排住宿。青岛大学东院靠山坡处,有几幢平房,那是学校安排的临时招待所。吃过晚饭,大家都在外头纳凉。毕竟是秋天到了,夜晚还是很凉爽的,恰恰又坐在高处,眺望远方,已是万盏灯火。喧闹一天的都市渐渐平静。突然,一串鞭炮声腾空响起,接着成片的爆竹声从四面接踵而至。大家正不明其事,我忽然想到当天正是农历七月廿二日,传说是财神爷生日,家乡人又称“财神会”,虽然节日不大但很是热闹。在初次造访的青岛,我望着远处温暖的灯火,在想此时家中一定充满喜庆……
在场的学生有来自东北的,有枣庄的,临沂的,其中有位济南的中年人,看着装不像庄户人,顺手递给我一根香烟,笑呵呵地问道:“老哥贵乡哪里?也是来送孩子吧?”有位年长的家长接问道:“孩子报的什么专业?”大家寒暄了一番,素不相识的家长们在一起,乐滋滋地谈起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大学,孩子的专业,孩子的未来……
不知是头一次出远门的原因,还是心事未了,总之一夜没有睡好。次日清晨,我早早就醒了。四弟心宽体胖,睡得很香。我唤醒正熟睡的四弟,告诉他要回家了。我们一同来到女儿的校舍,见8个女生住一起,虽不算宽敞,但杂而不乱很整洁。要向女儿道别了,临行前我对女儿没有过多的叮嘱,因该说的都早已说了,仅告诉女儿:“好好学习,自己照顾自己。”
我很少出远门,归心似箭。都市的繁华,大海的波涛,心中无从眷恋,急匆匆踏上回家路。路上远远看到栈桥,四弟惋惜地说:“哥,好容易来趟青岛,应该到处转转才是。”四弟的话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这次来青岛的主要任务是送女儿上大学。心想女儿在这个城市,人生的路还长着呢,机会一定会有的,但我没有对四弟解释。
岁月无痕,转眼许多年过去了。女儿早已大学毕业,顺意找到了所热爱的工作和事业。
后来每年在家乡“财神会”这天,听到此起彼伏的庆贺的鞭炮声,我常想起当年那个黄昏在青岛大学山坡上,和一些素昧平生的家长们聊天的情景,想起那年女儿18岁,到青岛读大学,正是人生的好时光。
15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和四弟再同去青岛逛栈桥。但是无论是在言谈中提起青岛,还是在电视上看到青岛的风光,我心中总是涌起特别亲近之感,不是因为那里是我曾经造访过的地方,是因为在那里,有我的至亲至爱。
农历二〇一一年七月
(该文发表于《青岛日报》2011年9月20日“随笔”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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