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跃进”过后的60年代,国家遭受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国民经济停滞不前,农民的日子相对困难。家里人口多吃饭按定量,每人每天四两八钱地瓜干,每十天一次到大队领取。生活生活,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活。人们面对春荒饥饿,各自想办法解决生活中困难。古人云:“穷在大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门口立着讨饭棍,姑舅两姨不上门。”
母亲生下我们兄妹六人,八口之家是生产队里的大户。在当时养儿多也并非是福,先盖房后娶媳妇是农村的惯例。生产队到年终估算每个劳日价值仅合三毛六分钱。一大家子人同挤在三间老房子里,吃穿都成问题,出路又何在?
民间有句口头禅:59年的猪,60年的羊,61年的媳妇起了行。娶了媳妇光彩礼钱就需花几百元。我们本地还流传一段顺口溜儿:一军官二工人,誓死不嫁老农民。又有人传曰:不管你老头黑不黑,只要带着闯东北。
人挪活,树挪死,在当时“闯东北”成了一个关键词。有的投亲靠友去了东北,还有的把女儿嫁给一个东北客,全家人也跟着去了关东。那四亲无靠者也想闯关东,挖点参,回家盖房子娶媳妇。闯关东是当时农村关注的热门话题。30多户人家的生产队,少则一两户、多则七八户人家,都去了东北。同样俺家摆在父母面前有两大难题需要解决,一是家庭人口多,眼下又面临春荒,吃的烧的都有困难;二是兄弟们多,成家娶媳妇又迫在眉睫。要闯关东必须先有个投奔地,数来算去唯独大姑家是东北,但大姑妈已故去多年,儿女们成家立业为了工作分配各地,也早已失去书信往来。大姑妈有三个儿子,若找到其中一个就有了希望,全家人多方打听信息。一日,我看到《大众日报》刊登了一则新闻《刘相当选山东省某市革命委员会主任》,当时高兴得不得了,心里想:莫非二表兄因工作调回山东?无论是与不是去封信再说,我以老父亲的口气写了两张信笺。家里人包括邻居们都说不可能回信,我说若是真找到了有可能不回信,若是同名同姓的话会一定来信的。果然如此,半月后收到一封公用信笺,内容很简单只有两句话:“谢谢!我不是您要找的那个刘相,希望另行查找。”
希望中等来失望,信心就是成功之母。几番查询终于找到了准确地址。大表兄刘群在黑龙江鹤岗市林业局工作。全家人商议闯关东的人选,说来议去最后决定派四弟去。四弟那时20多岁,体格健壮,吃苦耐劳,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来不及写信联系,须马上动身。带着母亲烙好的干粮,背着一床被子,我同四弟徒步40多里地来到诸城汽车站。
车站内旅客云集,有许多人拖儿带女背着简单的行李卷,瞧一眼便知道他们也是闯关东的。“尔坤兄弟,你到哪里去?”人群中有一青年男子喊四弟的名字,四弟顺口回答:“闯东北吧!陈伟你去哪里?”“和你一样!我们坐同一班车。”叫陈伟的青年回答。真是巧得很,正好两个人路上做个伴,而且又是同学,互相有个照应。这时候售票员招呼上车了,我心里想,四弟头一次离开家,又是头一次告别父母远去他乡。我两眼失控,泪水涌了出来。但见四弟双膝跪地,朝着马耳山连着磕了三个头,转身上了车哭了。
我暗自祈祷,一切都会好的。说不定是命运的安排,上天赐福于他,幸福从这里开始。汽车驶出车站,四弟带着全家人的期盼与祝福去了远方。
鹤岗是黑龙江最北端的一座山城,那里矿山遍布,林海茫茫,是男儿施展才华的地方。值得高兴的是姑家表兄热情接纳了四弟的到来,并给安排了到林场当工人。工作是很艰苦的,四弟天天在深山老林伐木、装车、扛木头,手磨出了茧子,腿磕破了皮,靠母亲给予的健康体格和山东人的豪爽,一干就是三年。后又调到国营农场工作,四弟怀着家乡亲人的嘱托,敢于吃苦耐劳,拼命工作,赢得领导与职工的好评,连续5年获先进工作者称号。喜星高照,好运又来,四弟以勇于进取乐于助人的实干精神,获得了本场一位东北姑娘的芳心。红线牵南北,姻缘贯东西,经领导提议两人喜结连理。
婚礼朴素而又简单,新房没有过多的布置,邀请好友同事吃了杯喜酒便生活在一起。遗憾的是,因父母年迈,路程又远,东北的冬天又格外的冷,父母没有参加儿子的婚礼。
结婚十周年,对四弟来说是他人生旅途中的一大亮点。追寻那逝去的时光,既有喜有悲又有苦有乐在其中,让人回味感慨。值得自豪的是闯关东,闯来了希望,他不仅成了一名国家正式工人,还收获了爱情,娶了一个俊俏美丽的东北媳妇,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四弟曾风趣地对我说:“当年若不闯关东,说不定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古人语:孝道儿孙不能远避远离。四弟三年一趟探亲假,而且车马劳顿,路途遥远,钱都花在了路上。每次回家全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但母亲还是叮嘱四弟,尽量少回家,不要浪费钱,抽空多来封信报个平安,让她听听就行了。父母都已岁过古稀之年,三五年是多久?天下父母都是为儿女们着想,但心里何尝不希望儿女都在身边侍奉。“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故乡……”是谁在唱?是四弟。那浓浓的故乡情啊,已打开了四弟的心扉。
1978年,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的春天,农村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分田到户,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国家政策30年不变。放开手脚抓经济,有劲你尽管使,有才你尽管用。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社会进入了新时代。
农民过上了好日子,家庭生活水平显著提高,过去的贫穷也不知去了何方。当年闯关东的人们,他们其中有的已在返乡。这时母亲希望我们兄妹想办法让四弟回家。父母怎能知道从黑龙江调回山东是多么不容易。但为了母亲的意愿,大家还是齐心协力,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经几番周折,最终盼来了调令。我这里要说的是母亲没有等到小儿回家就因病去世了,这是我们兄妹最大的遗憾。四弟一家人调回来了,并在县城安排了工作。梦已圆,母亲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
青山依旧,几度夕阳,眼下我们兄妹已不再年轻。四弟两口子也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女儿也已出嫁成家立业。郑氏家族中,老四家媳妇是唯一的东北姑娘,她天资聪明贤惠,一口标准的东北腔。空闲的时候,每每打开电视,看到赵本山演的小品和来自东北的二人转,四弟妹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乡情。
见景生情,四弟说:“今年春节咱们到东北去,同岳父岳母一起过年好吧?”弟媳妇高兴地答应了。每个人都有父母,无论相隔千里万里都该回家看看。因为,故乡在远方。
农历二〇一三年四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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