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特伯雷故事集（选段）

总引（1—162行）

夏雨给大地带来了喜悦，

送走了土壤干裂的三月，

沐浴着草木的丝丝茎络，

顿时百花盛开，生机勃勃。

西风轻吹留下清香缕缕，

田野复苏吐出芳草绿绿；

碧蓝的天空腾起一轮红日，

青春的太阳洒下万道金辉。

小鸟的歌喉多么清脆优美，

迷人的夏夜怎好安然入睡——

美丽的自然撩拨万物的心弦，

多情的鸟儿歌唱爱情的欣欢。

香客盼望拜谒圣徒的灵台，^［1］

僧侣立愿云游陌生的滨海。

信徒来自全国东西南北，

众人结伴奔向坎特伯雷，^［2］

去朝谢医病救世的恩主，

以缅怀大恩大德的圣徒。

那是个初夏方临的日子，

我到泰巴旅店投宿歇息；^［3］

怀着一颗虔诚的赤子心，

我准备翌日出发去朝圣。

黄昏前后华灯初上时分，

旅店院里拥入许多客人；

二十九人来自各行各业，

不期而遇都到旅店过夜。

这些香客人人虔心诚意，

次日要骑马去坎特伯雷。

客房与马厩宽敞又洁净，

店主的招待周到而殷勤。

夕阳刚从地平线上消失，

众人同我已经相互结识；

大家约好不等鸡鸣就起床，

迎着熹微晨光赶早把路上。

可是在我叙述故事之前，

让我占用诸位一点时间，

依我之见似乎还很必要，

把每人的情况作些介绍。

谈谈他们从事什么行业，

社会地位属于哪个层阶，

容貌衣着举止又是如何，

那么我就先把骑士说说。^［4］

骑士的人品出众而且高尚，

自从军以来就驰骋于疆场，

待人彬彬有礼，大度而豪爽，

珍惜荣誉节操和骑士风尚。

为君主效命创辉煌战绩，

所到国家之远无人能比，

转战于基督和异教之邦，

因功勋卓著而屡受表彰。

他攻打过亚历山大里亚；^［5］

在普鲁士庆功宴上有他，

这位佼佼者多次坐首席；

从立陶宛直打到俄罗斯，

同级的骑士都大为逊色；

攻克阿给西勒有他一个，^［6］

还出征到过柏尔马利亚，^［7］

夺取列亚斯和萨塔利亚；^［8］

他还多次游弋于地中海，

跟随登陆大军将敌战败。

十五次比武他大显身手，

为捍卫信仰而浴血奋斗；

在校场上三次杀死敌将，

高贵的武士美名传四方。

他还侍奉过柏拉希亚国君，^［9］

讨伐另一支土耳其异教军；

没有一次不赢得最高荣誉，

他骁勇善战，聪慧而不痴愚。

他温柔顺从像个大姑娘，

一生无论是在什么地方，

对谁也没讲过半个脏字：

堪称一个完美的真骑士。

他有一匹骏美的千里马，

但是他的衣着朴实无华；

铠甲的底下是结实的布衣，

上上下下到处是斑斑污迹。

他风尘仆仆刚从战场归来，

片刻未休息就急忙去朝拜。

骑士的儿子跟随他左右，^［10］

年纪虽轻却已历尽风流。

外表看去大约二十上下，

有一头好像烫过的秀发。

他的个子适中，不高也不低，

他的动作敏捷，一身是力气。

有时他随骑兵远征法国，

弗兰德斯等地他都到过。^［11］

服役时间虽短表现却不赖，

希望得到贵妇对他的垂爱。

丝绣外衣漂亮得像草地，

鲜花妍丽别有一番丰姿。

从早到晚哼小曲、吹口哨，

宛如快乐的五月整天笑。

由上至下衣合体、巧打扮，

恰是善骑的士兵英姿展。

能谱曲，会填词，才华横溢，

善格斗，能舞蹈，书画全会。

欲火在他心中彻夜燃烧，

同夜莺一样也很少睡觉。

他谦虚有礼，手脚也勤快，

在餐桌旁替父切肉上菜。

骑士身后跟着一名乡勇，^［12］

他不愿要别的家仆伴从。

乡勇头戴绿帽身着绿衣，

一张强劲的弯弓手中持；

一袋孔雀翎箭尖利光亮，

牢牢地系在他的腰带上；

乡勇修整箭矢颇有功夫，

翎羽顺直，箭不会落中途。

他的面如古铜，短发似圆盖，

林中狩猎可算是个好人才。

一条臂上套着漂亮的护腕，

身旁带着一面盾牌和宝剑，

另侧是把锋利别致的短刀，

圣徒小像挂胸前银光闪耀，^［13］

一把小号吊在绿色肩带上，

真像个护林人巡猎于林场。

还有个修女是院长嬷嬷，^［14］

满面的笑容诚挚又温和。

她效法圣罗伊从不发誓，^［15］

起了个芳名叫玫瑰女士。

礼拜式上唱颂歌动听优美，

浑圆的鼻音平添一分韵味。

她的法语讲得高雅而流畅，

但是带有很浓重的伦敦腔——

她是在斯特拉弗学的法语，^［16］

地道的巴黎法语不会半句。

餐桌规矩她可懂得很不少，

从她口中一颗饭粒也不掉；

手指不会伸进菜汤给沾湿，

如何捏着面包她都很在意，

不让一星半点渣子落胸前，

她最讲究斯斯文文地用餐。

两片朱唇擦得干干净净，

在口杯上不留一丝油痕；

饮料喝完后再去拿食物，

一举一动都文雅而不俗。

她的性格开朗，乐乐呵呵，

谈吐有风趣，待人很温和。

学习宫廷礼节用心良苦，

举止端庄稳重颇有风度。

她的行为值得大家仰慕，

一副善良心肠人人佩服。

仁慈宽厚还有恻隐之心，

即使见到鼠儿落入陷阱，

也会抽抽泣泣伤心落泪；

她养了几只小狗亲自喂，

每天都给面包牛奶烤肉；

倘若有人用棍猛击小狗，

或是爱犬死了她也要哭，

真是个心软肠柔的妇女。

头巾叠了几褶大方得体，

鼻子俊俏，眼珠似灰玻璃，

樱桃般的小口殷红柔软，

额头漂亮，一道皱纹不见，

她的上额足足有一掌宽；

确实她那并不矮的身段，

穿上长袍看去十分雅致，

一串珊瑚念珠套在左臂，

绿色的大珠子夹在其间，^［17］

一枚金质饰针挂在上面，

镂雕着一个王冕装饰的A，

下方镌刻着Amor vincit omnia。^［18］

范守义译

^［1］　圣徒指坎特伯雷主教托马斯·阿·柏克特。他于1170年12月29日遇刺身亡，后被尊为圣徒。

^［2］　坎特伯雷是英格兰东南部肯特郡的一个城市，圣托马斯遗骸即安放在该市坎特伯雷大教堂中。

^［3］　泰巴旅店位于伦敦郊区泰晤士河南岸。去坎特伯雷朝圣的香客一般都在这里聚会而后结伴上路。

^［4］　骑士在当时社会上享有很高的地位。骑士风尚在中世纪代表一种崇高理想。乔叟本人于1385至1386年间也成了骑士。

^［5］　亚历山大里亚，古城名，位于尼罗河河口，即今埃及北部港口城市。

^［6］　阿给西勒，古吉尔纳答王国的一个城市，在今西班牙境内。

^［7］　柏尔马利亚，古城市名，在今摩洛哥境内。

^［8］　列亚斯，古城市名，在亚美尼亚境内；萨塔利亚，古城市名，在小亚细亚。

^［9］　柏拉希亚，古国名，在今土耳其境内。

^［10］　骑士的儿子是见习骑士，此时作他父亲的侍从。

^［11］　弗兰德斯，古国名，包含目前的比利时、荷兰南部和法国北部。

^［12］　乡勇也是骑士的伴从，多为农民出身。

^［13］　这里的圣徒小像指圣克利斯朵夫的像章，佩在胸前，作护身符，因为他是森林护神。

^［14］　院长嬷嬷即指女修道院院长。

^［15］　圣罗伊在一次隆重的宗教仪式上曾拒绝起誓。修女说她最大的誓言是“以圣罗伊的名义”，意即她也不起誓。

^［16］　斯特拉弗指伦敦郊区的一个女修道院，位于鲍河畔。

^［17］　每小珠十颗间隔大珠一颗，共计五十五颗。

^［18］　Amor vincit omnia，拉丁文，意为“爱战胜一切”。饰针上的A即这句话的第一个字的第一个大写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