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军阀统治之下,尤其连年混战期间,四川人民就是军阀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反抗无从。其时四川,几成兵匪世界,匪是暗地杀人越货,兵是明火执仗抢劫,兵匪不分,匪之患可防,兵之虐无方。残民以逞,民怨沸扬,“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四川人民并非没有反抗,反抗也没有求得生路。从以上的叙述,大体可知四川人民所受军阀涂炭之苦。以下,讲一些尚能忆及的军阀横行的事实。
刘文辉部下一个旅长名叫石肇武,据说出身土匪,做了刘文辉的干儿子,当上旅长,横行乡里,无恶不作。他身带勤务兵(马弁),持枪招摇过市,一时兴起,随便开枪杀人。成都人对他恨入骨髓,畏若凶神,小孩哭涕,父母恐吓说“石肇武来了”,以此止小孩之哭。他公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抢劫女人。他看中美貌女子,就要抢回家去做小老婆。一次为了抢一女子,闹得满城风雨。他要抢的人是我表姐胡曼仙,表姐在四川第一女子中学读书,貌美非常,人称胡美人。石肇武知道了,由于胡家是旧家大族,石肇武没有去抢,而派人送礼品上胡家,声称订亲。胡家一面拖延,一面急忙设法。找到了另一军阀曾南夫,曾南夫介绍我表姐与其弟曾还九相识,接着,由曾南夫派兵护送我表姐、曾还九加上我表兄胡粟沧陪伴,同赴上海。胡曼仙和曾还九在上海结婚后,即偕其兄粟沧同游欧洲避祸。为了躲避一个军阀,求助于另一军阀方得救,当时就是一个军阀世界。此事成都人人皆知,董竹君《我的一个世纪》有载,记错一点,其时我姑父母(曼仙表姐的父母)已逝世,求助于曾南夫者,乃曼仙表姐的伯父,我们叫他胡四伯爹。胡四伯爹一家租住我家对门军阀王瓒绪家,因王的关系而求助于曾。
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石肇武不知胡曼仙下落,以为躲在成都什么地方,扬言要在城内大搜查。我家姐妹和年少的弟兄,都躲了起来。母亲带领我们再度逃难,住到了姨父家,其时间长于上一次住在华西大学。这就是当时军阀统治下的成都世象。不久,二刘叔侄大战结束,防区重新分配,刘文辉率部远赴西康打天下。石肇武民愤太大,刘湘知道,惩办石肇武可以要民心,于他的统治有利,决定枪毙石肇武;枪毙之日,先行游街示众。消息传出,果然大快人心。枪决之日,真是万人空巷,争向刑车上的石肇武吐口水,臭骂,甚至动手打上一两下。一时间,说唱、戏曲舞台,颇有编演《枪毙石肇武》演唱节目者。事过之后,曾还九夫妇与胡粟沧回到成都。我的伯父原在上海,和他们同返,从此在曾南夫部挂了个文职人员的名义。世家大族同为军阀所欺侮,有的人便赖军阀以生存,此一例也。
军阀糟蹋、侮辱戏剧演员,是司空见惯。有的军阀占女演员为姨太太,有的收女演员为干女,形式不同而已。一位川剧著名演员的妻子被军阀强占为妾,这位演员曾入帮会(四川叫做袍哥,从天地会而来),又为三民主义青年团员,他对妻子被占强忍不发。他的袍哥弟兄以他为太无志气,有失袍哥声誉把他开除出会。无可奈何之下,他解嘲说:“不稀奇,袍哥去了团员在。”一时传为笑谈。
抗战爆发,上海电影演员来成都,组织上海影人剧团,演出抗日爱国话剧,极受成都市民欢迎。惊动了警备司令严啸虎,来看演出。他看上了白杨,下贴邀往陪酒。这自然为白杨和影人剧团所拒绝。严啸虎一怒而封闭影人剧团,下令赶出成都。时蒋介石早已统一全国,防区制早废,四川在名义上已经没有军阀了,且抗战方始,民心激奋,一个旧军阀的现任高官,仍敢为此不法之事,真是淫威犹在。四川人喜说讽刺性的怪话,民间就此流传一谐语,以“严啸虎的垂子”谐成“夏伯阳”一词。“垂子”为四川人对男性生殖器的称呼,“夏”者“吓”之谐音,“阳”谐“杨”,谓严啸虎吓走了白杨。《夏伯阳》是苏联名著,夏伯阳实有其人,是一位游击队英雄,时成都方演出苏联电影《夏伯阳》。此语颇涉粗俗,然可见严啸虎封闭影人剧团事件之恶劣深入民间。
类此之事,颇不少。人民忍无可忍,借讽刺以泄愤,是无可奈何的事。成都有一个文人,被人目为异人、怪人,他敢于公开讽刺军阀。此人姓刘名师亮,独力办了一个八开一张的小报,叫做《师亮周刊》,又在西城开了一家茶馆,叫师亮茶园。周刊上多刊他的讽刺军阀的诗词说唱,本人又常在师亮茶园当众高谈阔论,讽刺军阀。军阀对他亦无可奈何。抗日战争起,时为四川省政府主席的刘湘,被蒋介石调去前线作战,旋即病死于武汉。成都举行追悼会之日,刘师亮送去一副挽联,联曰:“甫公主席千古,中华民国万岁。”刘湘字甫澄,故曰甫公。联简而讽意深。自然不会挂在灵堂,刘师亮把它刊载于《师亮周刊》,得以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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