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蔼然长者张琴南先生

时间:2023-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琴南先生初入报界,在著名的北京《晨报》任编辑,历时七年。中国报业史上,深印着先生的业绩。我既是琴南先生的学生,又曾在他的领导下工作。先生则了无此风,与官场无缘。学生们在背后,往往称先生为张老夫子。这个称呼,丝毫不表示以先生为迂腐,恰正是视先生为洵洵儒者的典型。时见此画,我想到了琴南先生,他不但愈趋于瘦,且是面有菜色。原来是时为《中央日报》社长并在燕京新闻系兼课的张明炜先生所命。

先生原名维周,后以琴南行。河北束鹿人,以一九〇〇年生,一九五五年卒。早岁毕业于北京大学经济系。自一九二一年进入新闻界,一生笔耕,辗转各报,为著名的报界前辈。只在晚年,曾出任天津市民政局副局长,非本愿也。

琴南先生初入报界,在著名的北京《晨报》任编辑,历时七年。一九二八年为北平《京报》编辑主任。此后转入天津《庸报》,任总编辑。主持编务,撰写社论,对报纸内容、编排,以至印刷,大加改进,使《庸报》面目一新。一九三五年《庸报》变卖易主,先生转入天津《大公报》工作,其间曾一度应邀去上海主持《神州日报》。抗战军兴,举家入川,任成都《中央日报》总编辑。一九四二年秋,燕京大学复校成都,先生应新闻系主任蒋荫恩先生之邀,专职任教授,以迄于一九四六年夏。复员北上,先生复返天津《大公报》,任总编辑。其中一段时期,仍兼燕京新闻系课,每周往返平津间。一九四八年天津解放,《大公报》易名《进步日报》,先生续任总编辑。一九五三年一月,上海《大公报》迁津,与《进步日报》合并,仍名《大公报》,先生亦任总编辑。中国报业史上,深印着先生的业绩。

我既是琴南先生的学生,又曾在他的领导下工作。尽管在他领导下工作的时间甚短,但离教六年之后再亲謦縕,其情更亲,其感更切。先生离世已经三十五年,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先生对新闻事业的贡献,非我这个离开新闻工作多年的人所能缕述,这里只是记下一些昔日印象,以志不忘师恩之意云尔。

文人办报,是中国近代报纸的特有传统。中国新闻事业从一开始起,就不同于西方国家报纸之与资产阶级紧密相联系,而多是文人为论政而办报。这里所谓论政,其实就是为救亡而图改革。远者可以追溯到文廷式等之办《中外记闻》,梁启超、汪康年之办《时务报》,章士钊、吴稚晖、蔡元培、章太炎之参与《苏报》笔务;近者如吴鼎昌、胡政之、张季鸾之以新记公司名义接办《大公报》,无非都是一批文人要发表政见,凑在一起去办起了报纸。当然,这中间得找一个或几个有钱可出的老板拿出资本来才能成事,至于近代以党派为背景办起来的报纸,似有不同,但离不开笔杆子——写政论的文人,其揆一也。这个传统究应如何评价,似乎未见新闻业务刊物曾有文章讨论。多年的传统是个事实,新中国建立之后,这个传统全部抛弃了也是事实,其间得失,倒是应予注意的。

琴南先生历经较为老式的报纸,又入按新法经营的报纸,天津解放后之数年,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办报,他的思想,尽管是随时代以日新,前进不已,依我看,他还是典型的文人,典型的报人,典型的文人办报。我这里所讲的文人办报,是说他一日在报,就一日不放下手上的笔,无一日不以笔发议论。这种份内之责,求之于今日报纸的总编辑,当是白头宫女话天宝遗事了。如以京海两派来划分中国的新闻文化事业,先生当属正宗京派。这京派的作风,是实在、厚重、一丝不苟,当然,其创新精神就逊于海派。又,无论京海两派,我这里说的是报纸,它总免不了与官场相接。先生则了无此风,与官场无缘。这是先生的独特风格了。

先生体素弱,时常咳嗽不绝,当由于长期的夜生活所致。好饮酒,吸烟似亦无度。终年一袭长衫,劣烟在手,谈话间气喘不定。从先生受业,时在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六年,其时先生不过四十二岁至四十六岁,正是壮年。头上二毛已现,瘦骨嶙峋,面容之老,体质之弱,学生辈总以为先生当在六旬开外了。

先生为人,蔼然可亲。爱学生如子弟,而温文有致,言语温和,从无疾言厉色。洵洵儒者,四字足以当之。对学生亦从不直呼其名,课堂点名,则在名前加“密斯特”一词;课后接谈,则略姓而称名。先生这样做,纯出乎自然,无半分矫揉之气。学生们在背后,往往称先生为张老夫子。后来我知道,报社同事,包括先生的同辈,亦多称之为张老夫子。这个称呼,丝毫不表示以先生为迂腐,恰正是视先生为洵洵儒者的典型。

那些年,知识分子生活清苦,漫画家丁聪画教授,标题曰:“教授教授,愈教愈瘦。”时见此画,我想到了琴南先生,他不但愈趋于瘦,且是面有菜色。先生子女多,家累重,所入自然不敷。时先生寓学校所在的陕西街一楼之上,与陈寅恪先生为邻,家中除桌椅之外,别无长物。每饭,真是四川人所说的但见豆芽、青菜而已。而先生甘之,自如也。一杯在手,怡然自得,有学生来,娓娓而道,不改其乐,学生心中则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先生哲嗣张磊世兄最近对我说,先生携家人往游花会(每年春季,成都西郊青羊宫举办花会展览,货摊林立,小吃无计),孩子们多么渴望吃点零食,而先生身上之资,仅足以付茶钱,孩子们的失望可知。忽然,堂倌(今称服务员)送上来几碗面,用手遥指,说是那位先生请客。原来是时为《中央日报》社长并在燕京新闻系兼课的张明炜先生所命。琐事一桩,足见其时先生生活的清苦。

先生在学校教《中国报业史》及《社论写作》二课。均为高年级生必修课,共计六学分。教《中国报业史》,先生有手写的讲义,唯甚略,讲起来则原原本本,细节俱全,熟极详透,如数家珍,而不假之于本本。《中国报业史》一直讲到其时之当代,于各报均有详略不同的描述和简要得当的评论。所历者多,所见者广,胸中自有丘壑,行家本色,自然精当。

教《社论写作》,另是一种法门。从来没有人熟读了《文章做法》之类货色而学会写文章,我自己就从来不相信这种事。掌握文字,了解语法、修辞基本之功,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要在多写耳。先生在这门课上,只约讲社论写作要点,并讲解报纸社论出色之作,重点在于要学生动手写作,先生出题,定期习写社论,先生详为批改。习作不批分数,而代以划圆圈。最差者划一圆圈,中等者划两个相连的圆圈,最佳者划三个相连的圆圈。报纸编辑都知道,这种划圆圈的办法,是编报特有之法。一个圆圈是题文短栏,二圈相连是题二文一,三圈相连表示题二文二。先生在批改习作之时,不忘其编报旧业,亦有趣也。

一九四六年夏,学校毕业即将走入社会之时,先生召我谈话,意态真诚,言之谆谆。犹忆先生问我,入报社后何以展其所长?我回答:做记者非我所能,愿以编辑终。先生稍作沉吟:“你应该多写文章。”自思先生此语,非夸我会写文章,似已见到我做编辑亦非所长。此后滥竽报纸,忽忽多年,我回答的前句确得明证,先生意在不言中的我的后句之答,也证明了我自估失当。一九五二年底,报社北迁入津,谒先生。不数语,先生即问近来写了些什么,关切之心,离教六年后仍如当年。

自先生于一九四六年主持天津《大公报》之后,国内形势变化极速,先生思想亦当于此后数年间飞跃变化而精进。其时我虽不知其详,只偶从南来同门中悉其一二,但先生一篇社论,则是最好的证明。当一九四八年北平围城之际,由蒋介石亲自下令,派了一架飞机,从北平接运了一批著名学者飞往南京。先生在天津《大公报》写了一篇社论,题曰《送名流南飞》,为南去的学者惜,为即将到来的新时代颂,态度鲜明,寓意深刻。而文气之酣畅淋漓,亦与往日先生文章之凝重老练有所不同。这正是思想精进所以致之。其时我在香港《大公报》工作,与同学同事刘克林、谭文瑞共读其文,喜极而愈敬其人。其人过早离世,其文应有以传,出版一部先生文章选集,似为应有之举。

一九九〇年元旦

(原载一九九〇年一月十八日《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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