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成都,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招待所对过,有一家小面馆。招牌上写着红油抄手、素椒炸酱面、担担面之类字样。正想跨进,忽听锅瓢声响。原来隔壁是一家饭馆,厨师正在操作。移步张望之间,店员热情招呼入座。所谓饭馆,不过是仅容三张小方桌的店面。厨房在店面的后半部,店前放着装冷菜的柜橱和冰箱,还有一个盛活鱼的水缸,确实是够挤的了。店主兼厨师是一位青年,另有两名女青年跑堂兼管冷盘。我请厨师配菜。他烧来一个脆皮鱼,是从缸里取出的活鱼,一个干烧鳝鱼,一盘麻辣兔子肉,一碗豌豆尖素汤(上海叫做豌豆苗,是难得的蔬菜。成都则到处皆是),外送一盘浇红油的泡菜。
早听说成都个体饮食店很发达,而且有些菜的味道往往超过国营大饭馆。这第一顿饭使我难忘,证实上说不虚。妻子认为价钱贵了,说是被敲了竹杠,也就是四川人说的“麻广广”。我说,饮食店更多一些,竞争性更强,顾客挑选余地更大,价格自然下降,也就不会做“广广”了(广广,成都土语,外行、傻瓜之意。麻者骗也)。
以成都为代表的四川饮食业,发展惊人。小吃逐渐恢复旧观,名菜名点陆续应市。质量虽有下降,数量却多了,吃饭从容自如,入座顷刻即可得食。讲而求诸质量,也就不是太难。遍布成都的小饭馆和小吃店,多为个体户经营,即使到了深夜,依然有夜宵可吃。和我同去的来自北京的老朋友们赞不绝口,说是北京在饮食方面,再过若干年也赶不上成都。从峨眉回成都途中,在眉山思濛乡午饭。一行十余人各各在布满镇上的个体户小店就食,从入座到吃毕,不过花了十多分钟时间。我们夫妇吃了一盘炒肉丝(在四川,没有冷冻肉这个概念),两小碗豆花,一碟泡菜,一小碟萝卜丝,价值一元七角,味皆可口。这情景,近乎抗战期间在成渝公路的幺店子打尖,花很少的钱吃满意的菜,使人难忘。
从吃饭推而广之,成都的经济,一言以蔽之,曰活。私人经营的“公司”、“中心”比比皆是。满街奔驰摩托车,据说大都是跑生意的。个体户发大财者有之,如有人摆地摊卖尼龙帐子,由于售价低于国营商店,生意兴隆,几年之间,赢利累累,人称为杨百万。这位杨百万,倒也做了不少好事,捐了不少钱给公益事业;抢救大熊猫,他也捐钱最多。安贫乐道,可取又不可全取。讲一点恭喜发财,用不着担心。民富国可强,未有民穷而国称富者也。
活了会乱吗?禁锢日久,一旦放开口子,难免总有不正常现象。一些紧俏商品,如四川名酒、云南产高级香烟,在国营商店绝无,而在个体户商店和香烟摊上,则源源不断,以高价出售。一瓶五粮液,售价高达二十五元,比规定价格高出近四倍。一包过滤嘴云烟,卖到二元五角。烟民酒徒,望而兴叹。我由此也才懂得,老友车辐赏饭,不是酒徒的他,取出珍藏的五粮液之可贵了。而我从会议供应买来的全兴大曲,在招待所住房内,竟然连同挂在墙上的大衣不翼而飞之后,难怪成都朋友的议论多集中于酒,而少及于大衣了。
经济活了,文化艺术怎样?我首先想到川剧。看了省、市川剧院分别演出的两台折子戏,刮目相看对晓艇,他演的《逼侄赴科》近乎无懈可击。这个演员确实大为成熟了。年过花甲的陈书舫,仍然活跃于舞台。看了她的《花田写扇》,想来她是有意创造另一类型的角色,用心可嘉,特别是在晚年患病的时候。然而,戏路不可以强求,我感到她好像在演荀慧生。原以为可以多看几场戏,省、市两院都只演出这一场,市院一场还是单位包场,剧院费心为我觅来六张票子。为什么不多演?市院笑非对我说,在成都演出,卖不了座,他们市院三个团只好经常去外地和农村演出。这种现象,说明了改革的迫切性,车辐推荐张大千故乡内江市编演的现代戏《张大千》,其时在成都有数场演出,可惜时间不巧,终未得看。
川菜和川戏,同是四川文化的代表。它们统一于四川文化整体之中,而各各风格多样,强烈与清淡并存,浓艳和朴素俱在,既相反而又相成。习知川味之麻辣,而不知众多川菜之清新;侈谈《帝王珠》之强烈,而不谙《十八相送》之朴实,均不足以谈川菜与川戏。这种矛盾统一,是值得研究的特殊文化现象。川菜欣欣向荣,川剧的振兴,亦在于提倡各种风格并存。至于表现方式,应力求与时代节奏合拍,更是与其他剧种相同的急务。不承认戏曲(包括京剧)有危机,是自欺之谈。四川敢于提振兴川剧,就是承认已经不兴,算得上面对现实的勇者。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