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念上海过去的小饭馆,有特色而又价廉的小饭馆。现在上海店面小的饭馆有的是,求其有特色而又价廉,难了。三条美食街上,是店小卖大钱,上海人所谓小吃大会钞是也。说到特色,没有,似乎各家的菜都差不多。走出美食街,也难搜求。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先说福建路上的复盛居。这是一个天津馆,在一个小弄堂的第一家,临门一小屋,只够摆几张小桌子。因为菜有特色,售价低,座客盈门,生意火红。曾见好几篇写京剧演员的文章,都写到复盛居,这些演员都喜欢这家饭馆,盖叫天尤爱之。
复盛居卖菜不多,皆具特点。它最好的是火烧、酱肉。火烧烤得恰到火候,酱肉片不大,每片都有皮子和肥肉及瘦肉,肉嫩而香,以火烧夹酱肉,是绝美之食。每食此物,就想到成都的锅盔夹卤肉。锅盔就是烧饼,为圆形,是最大众化的食品,穷人的干粮。成都的卤肉,和北方酱肉不同的,是有汁,味则相近。火烧小于锅盔,一个火烧夹上两三片酱肉就行了。买一些火烧、酱肉带回家去,是最好的食品。现在上海的北方菜馆,不知还有酱肉否?至于火烧,恐怕绝种了,只售无葱香的改良葱油饼。
复盛居几味炒菜,皆可食。爆三样、油爆肚、糟溜鱼片,虽不及八仙桥的青梅居,更没有延安东路厚德福著名的核桃腰这样精致的菜,但已经很不错了。客人总先求火烧、酱肉,火烧、酱肉既能得到最大的满足,余菜也不必奢求了。小酒壶盛白酒,小杯饮之,猛吃火烧、酱肉,叫一两样炒菜,以最贱之价,得甚高的口腹之乐,复盛居可称宝地。不知是哪一年,复盛居迁往其邻近的福州路,改名天津馆,从此味变。没有多久,消失了。
广西路上的小馆四川味,大约是抗战胜利后开的。老板夫妇、厨师和服务人员,一色川人,卖的是真正川味,非即以辣取胜,其最辣的菜,即是现在上海流行的麻辣火锅,在每张桌上挖出一块地方盛放火炉,即是此家首创。不辣的菜也很多,莴笋清淡有致,鲫鱼萝卜丝汤极鲜,肉丝贯汤纯粹家常味道,白油肝片的猪肝厚大而极嫩,油爆肚尖是难烧的菜了,四川味烧出来,得一“脆”字。难得的是,它还一度兼卖四川面食,在成都最富特色的素椒牛肉面,它也搬来了。前曾告川妹子豆花村饭馆,应卖此面。回答说,不知这个面是什么。如此小品,也退化了。
这个小饭店,营业没有多久,就引动了上海的四川人和非四川人,一时极盛,味佳而价廉,是其引力。尽管饭店的两个工作人员常起纠纷,甚至当众大打出手,顾客恶之,也没有影响它的生意。
四川味后来迁到人民大舞台之侧,店面是扩大了,菜呢?几乎所有的菜,都成了一堆辣椒的展览。说它展览,是因为辣椒并未调和入菜,堆在菜上而已,除了辣,什么味也没有,甚至于不该加辣的也胡乱加。这样做的结果可想而知,归于消失自是必然。
五十年代初,离四川味不远的汉口路上,出现了一个叫成都味的小饭馆。成都味的旁边,就是两个店面紧靠的卖梨膏糖的天晓得,这两家画乌龟以示真假的打架故事,老上海人都知道。那两个四川小饭馆靠得那么近,自然竞争激烈,有点近乎天晓得的故事了。成都味的班底原来出自《新闻日报》社弄堂内的一个小饭摊,主厨是川帮和成银行的厨师,营业渐发达,迁来此处。它的菜和四川味大同小异,亦有其工。干烧冬笋、白油冬笋是杰作,家常豆腐很地道,宫保鸡丁、莴笋肉丝、鱼香肉丝这些连名字都听腻了的菜,也都不错,汤类中的成都蛋汤很有特点。以此,和四川味也颇能竞争,两家营业不相上下。
没有多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成都味奉调北迁,改名峨眉酒家,起初开设在西单商场,生意也很好,后迁礼士路,也还不失旧风,再后来听说不行了,现在不知怎样。它的主厨杨文彬是个烹饪好手,在北京住不惯,回了上海,先后在四川饭店、和平饭店做烧菜临时工,再后听说去一家工厂烧菜了,现在如还健在,也早已退休了。
以上三家小馆,卖的都是家常菜,均各有特色,又价廉,便增人念。上海得有一些这样的小馆去满足大众需求,是自然之理。但是,欲达此目的,似乎只能求之于有手艺的个体经营者,不是一个两个,要有一批人脱颖而出才行。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