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年前,初得台湾友人馈冻顶乌龙,赏其佳妙,从此一改积习,弃喝了几十年的绿茶如敝屣,日常在家,非台湾冻顶乌龙断档不喝。后得台湾产专喝乌龙的外陶内瓷子母杯,嗜饮更烈。然于泡乌龙饮乌龙之法,懵然莫解,也不想去解。此番在台湾,自然多饮乌龙,三次得见台人泡茶、饮茶程序,其繁、其细、其精,真吓了一大跳。
一次在人家,围着一棵大树根雕成的短长桌,主客对面相坐。主人面前,一块大石板,上置茶壶多把,各种尺寸、各种形状的小瓷杯、小陶杯多达二三十个。主人不断冲水、倒茶、加茶叶,茶倒进一排形状相同的高如酒盅的小杯,客人取茶,并不即饮,须倒进另一种圆形小杯,一饮而尽之后,复取原来装过茶的空杯(实为过渡性的茶杯)置鼻端嗅之至再,其香缓缓入鼻,真是醉人心脾。主人在空杯中再倒茶,客人以之倒入饮杯,饮,嗅,加茶,如是者再,主人手不停舞,客人醺醺然,回肠荡气,而食欲大增,精神奋发矣,于是相偕入座就餐。
一次在旅途中,到了一个山头,于小店午餐。这是一个夫妻老婆店,男主人制茶卖茶,女主人炒菜卖饭。男主人名董根山,本地人,营造园林,自称张大千的摩耶精舍是他设计的,后在此山购地种茶,制所谓董根茶出售,生意很好,致富。看他为我们泡茶,洗壶,放茶,冲水,烫杯,换杯,得心应手,利索之至,而口不停讲,大谈其茶道。饭前饭后,连饮多杯,众人皆快。
一次在玉山公园的鹿林山庄。其地属嘉义县,在山顶,海拔三千九百米,在这里住了两夜。深夜在山腰饭馆就食完毕,返住处,肚饱体寒,主人泡乌龙而大饮之,一助消化,一解体寒,还有消除疲劳、兴奋精神的作用。这次饮茶,工序不及上两次的繁复,规模不比上两次的庞大,但是,具体而微,依然是人各两杯在手,一个装茶过渡,一个饮茶,一喝一嗅,味觉和嗅觉的感受和上次并无不同。
这种享受,和西人饮酒有饭前酒与饭后酒的分别相近,至于西人吃饭时又用另一种酒(多为白葡萄酒,只有香港、台湾和这几年内地豪客才在吃饭时大口喝干邑),台湾吃饭是既喝酒也喝茶,或以茶代酒。喝的茶,自然还是乌龙,真如香港人说的一句口头语:大摆乌龙了。
台湾乌龙之盛,令人叹为观止。市区销售之旺,毋庸置说。愈是高山,茶业愈盛,高山产茶质量自然最优,所谓冻顶,即是其意,或径标明高山茶。某日,从台东县垦丁公园出发,车子开了十六个钟头,进入玉山山区,已是深夜,除了茶庄没有其他商店。行不多远,又是茶庄一片,且店中灯火通明,也有店员围坐饮茶者。尝以为,台湾有二绝,冻顶乌龙和新东阳肉松是也。台湾之茶,本自福建安溪引进,内地最早去台湾的多为茶商,而如今安溪的乌龙不及台湾乌龙远甚,质量不如,包装更不如。在香港和国外唐人街,台湾乌龙压倒了安溪乌龙,只看茶店名,便都是天仁茗茶。台湾苦心经营乌龙茶,每年都举行比赛,参赛的茶必为精品,参赛得奖更是精中之精,嗜者皆争购得奖的茶叶。这几年茶叶价格炒得很贵,但比同样是炒出高价的金门高粱可信多了。新东阳肉松引用浙江东阳的黑头猪(亦称乌猪),经过改良,所做肉松真是上品。现在上海以新东阳同牌出品的肉松,大不如台湾产,不知是否猪的品种不同使然。此次在台湾收的礼物,以乌龙茶和新东阳肉松为最多,连一个和尚庙堂也送了这两样,可见台湾亦以此两物自豪。
虽酷爱冻顶乌龙,而不愿接受他们那一套繁复细微的泡饮方式,是以拒绝了一位老友赠我全套饮茶工具的盛情,有一个子母杯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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