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题“摊”后,应加一个“店”字,有的本为店,有的则由摊而发展成店。为求七字句易读,略去“店”字,文章则实兼言摊店。
学校周围,向来是饮食摊店集中之地,由来已久,南北无异。其规模之大小,饮食业之盛微,从来的区别,只在于视学校所在为郊区或市区而定,其在郊区者,四围空旷,大有发展,饮食摊店必多,业必盛;市区则少发展的余地,必反之。但是,即使在市区,如其地非繁华之处,仍多空旷,亦必有发展的条件。学校周围的小店小摊,亦锐意经营,创造了美食美菜,得享盛名者,如昔日燕京大学校外的长三。而北京大学沙滩附近之小店,至五十年代初犹有一家很好的四川馆,两次曾为友人邀食于此。早年北大名流聚食,多在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但从这些名流所遗留的笔记、书信,也不难发现,他们亦曾宴集于沙滩的小店。佳食并非只能出自名都、商市盛大的酒楼饭馆,小店小摊亦有不凡之作。
抗战事起,学府内迁,学生大量涌入内地,就我所经见,稍记成都、重庆两地学校周围之饮食如次。光华大学是最早内迁的大学,它只是部分内迁,上海还留存光华大学,迁入租界。内迁成都的光华大学及其光华中学,在城内租房办了很短一个时期,即在新西门外购了大片土地建成校舍,名为光华村,光华中学迥异于成都各中学者,思想自由,不受军训,不穿成都所有中学的规定制服,不戴军帽,不打绑腿,不剃光头(这是蒋介石入川后的法西斯“德政”),有赏于此,我放弃了已有的高中一年学业,于一九三九年暑期进入光华高中读二年级,直至毕业,共在光华村居住两年。
光华村起初渐有饮食摊店,后愈聚愈多,布满校门以外,连成一片。光华大学以商科著名,校长谢霖甫先生为会计学界的元老,学生读商科者众。学生多富家子弟,川籍学生多来自自流井富庶的盐商家庭,外地学生多来自江浙和上海,他们都养丰处厚,难怪附近饮食摊店之成片了。光华中学虽附属于大学,但以其学生刻苦用功受到重视,成都人讲到光华村,往往视光华中学为异军之突起。在吃的方面,光华中学学生实沾了大学的光。饮食摊店有饭馆,有小吃店,光华中学学生大体只能到小吃店吃面食,而光华大学学生之席丰履厚者,则不只常吃饭馆,还有在饭馆长期包饭的,其个别人,甚至于在光华村自开饭馆,践行商科之实际了。小吃店品种极多,各种面条、抄手(馄饨)、水饺、宁波年糕,不一而足。我至今还念念不忘一种称为白油燃面的面条。白油,是四川人烧菜用的猪油。燃面的做法,类似于上海的葱油拌面。面煮熟后,放进碗里,加盐,绝不能用酱油,葱花只少许,以热的熟猪油倒在面条上,关键在于不断用筷子搅拌,异香扑鼻,撒入冬菜末、榨菜末,无辣,食之犹有热气,其味美极,不知何人所创,四川本地面食中似无此味。夜晚,下了自修课之后,同学数人相偕去吃一碗燃面是极大享受。自离光华村,没有吃过白油燃面了。清晨,如果睡过了头,食堂早饭时间已过,去摊上随便吃点什么,都是佳食,方便之至。物价虽然不断上涨,小吃仍极便宜,穷学生也可负担。
从光华中学毕业后,我初入重庆中央大学。学校在沙坪坝,著名的大学区,学生人数众多,饮食摊店的规模和数量,较之光华村,大过多多。一年级新生在离沙坪坝数十里的柏溪,对沙坪坝食品,我只偶尔食之,了无印象。柏溪是个山区,沿山而下,到江岸,但见摊店成排,锅铲之声不绝于耳。中央大学之食,较为艰苦,常不得饱,便常往小摊店加油,犹存的印象是下江(四川人对长江下游的通称,实际意为非四川人)之食多于本地之品,其汤年糕、炒年糕、炒排骨均甚佳。及至返成都,入燕京大学,学校在闹市区,其周围没有专为学生而设的饮食店了。燕京大学号称为华西坝五大学之一,我未曾选修其余四大学在坝上开的课,只在陈寅恪先生从城内迁居华西坝后,随先生读所开的四门课。华西坝的饮食摊店,多设在两坝之间的小天竺街,店多于摊,饭店多于小吃,茶馆又多于饭馆,茶馆兼可叫菜吃饭,还有一个西菜馆,洋名Tip Top,学生所开,合伙老板之一是我亲戚,曾往食数次。华西坝大学生享受之丰,超过其他大学。但至今还是怀念光华村的白油燃面,而不谙华西坝上美食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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