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济的《陈三两爬堂》是京剧移植剧目中少见的成功之作。成功在哪里?在于它是京剧。也就是通常说的,京剧化了。“京剧姓京。”记得是高盛麟最早说的。深然其言。好像也没有听说谁对此有异议。可是,“文革”之前大搞剧目移植之时,京剧移植剧目却很难说是姓京。姓氏皆错,何能言其成功。何谓姓京?道理说来简单,无非掌握京剧规律之何在,表演程式之所以然。他剧种诚然亦有其规律,表演程式亦与京剧有同,而其异何在,其地方特点是什么,移来改姓归宗,照搬必满盘皆失。如此等等,移植者必都明白,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试举一些从川剧移植过来的京剧剧目看(那些年从川剧移植为京剧者最多),似乎都是失败的。川剧《秋江》有两个特点,一是根据川江水急而创造了演员的表演动作,那是名丑周企何观察川江行舟多日所得,尽管剧本写的是临安途中水上。二是艄翁和陈妙嫦的对答唱词和说白,全是四川民间语言。以上两点,只有川剧演出才能得其妙,观众才能欣赏。京剧《秋江》全部照搬,甚至以京腔说四川土语,当年看两位京剧名演员演此,演得吃力,看得亦吃力。《望江亭》是关汉卿之作,京剧演此,则是从川剧《谭记儿》移来。《谭记儿》被杨淑英和笑非演红了,笑非于丑角中能兼演袍带、官衣和襟襟三种丑角,演杨衙内兼采官衣与襟襟,自有佳妙。杨淑英原本只是貌美能唱,表演非其长,而演谭记儿(装为渔妇)一改本色,在表演上花了功夫苦学,便称当行。京剧照搬而不化,杨衙内之无足表现自不用说,连大名鼎鼎的某旦角演员,只能听其闷唱,大失原戏趣味矣。《周仁献嫂》是独角戏,川剧名小生袁玉堃演此,一边行路,一边表演内心思想斗争,以川剧的独特语言和绝活演来,栩栩如生。京剧也是全盘照搬,无论文生武生,演来均非京剧,也不能称之为川剧京版,成了什么都不是。
凡此所列,剧目是移过来了,移而不能植,不能落地生根,何必移?
李世济演的《陈三两爬堂》不同了。除了偶有近乎喊叫的河南梆子之音不够协调,无论唱和表演皆称独到,唱的是京剧,且是真正的程派京剧,表演也是京戏化,程派水袖功夫运用极妙,何处抖袖,何处甩袖,何处轻扬,何处重出,都表现了人物的内心状态,而形成戏剧发展中人物交流的环节。程派水袖功夫之妙,至矣尽矣,李世济尽得。学程者多不能化,一个瘦小的旦角,出场竟学程砚秋的侧身而出,不知程砚秋之出此,乃为掩盖其体形高大,瘦小之人亦学此法,岂不叫人在台上看不到你了吗?如李世济者,可谓学程得化矣。新艳秋多年不演出,李世济可称程派传人。我曾开玩笑说:今日菊坛,是厉慧良和李世济各领半壁江山。及厉死,李是独领风骚,可惜近年亦甚少演出,便令老头儿观众不敢步入京剧场。得幸看电视台播放录像,引出一番废话。
倒又想到另一问题。近年做了一件好事,做了京剧音配像工作。倒不只是让老观众得聆大家法音,此亦兼是培养后进演员之一道。惜者所见一是数目不多,电视台放的老是那么几出;二是配像的质量有待提高,曾见一位配像演员,在台上总是眼睛半开半闭,有时甚至大露一双白眼。那是杨宝森吗?怪极。又听说,一些演员不愿意为前辈配像,以为你的声音,我的动作,岂非木偶。这就难怪所见的几出音配像,多是儿子为老子配,学生为老师配了。殊不知配像正可趁机学习,多为之,对自己必有大进。这些年,“著名演员”、“表演艺术家”的头衔多如牛毛,而对真正的著名演员、表演艺术家的本领,为什么不认真去学呢?于是徒令京剧日衰,而满足于洋人唱京戏的“盛况”,不亦悲乎!
一九九六年八月二十日
(原载一九九六年八月三十一日《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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