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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悼青年导师

时间:2023-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文协在八年抗战期中,团结了全国的文艺工作者,帮助抗战,为人民服务,起了极大的作用。叶先生说,人死了,追悼纪念,对死者并不相干;对活着的人说,就表示过去了的人没有死。鲁迅先生死后的十年中,有着八年的艰苦抗战,一年来的多灾多难的胜利。鲁迅先生所歌颂的人民力量,获得了辉煌的胜利。中国近代史以十年为一周期。

这是鲁迅先生死后历年纪念会中最盛大的一次。

辣斐大戏院的座位,只有六百多,入场券也只印了一千张。开会时间订的是午后二时,但从十二点起,戏院门口就已经挤满了人。门开了,人像潮涌,招待先生不能不只开半扇,一个个查票放入。招待先生累得满头是汗,人却愈来愈多,座位上满了,两旁也站满了,连中间的过道,也是人头攒动。陈白尘先生虽连声高叫,请站在中间的人让到两旁去,但除了挂在墙上,哪还有地方呢?他自己看了看,也不好意思再说了。

台上挂着一幅横额,“鲁迅先生十年祭”,黑布条贴着白布的剪字。鲁迅先生的画像嵌在松枝鲜花的正中,是一幅侧面像,瘦骨嶙峋,顽强不屈的精神永留在到会人的心中。削直的鼻子,像是一管笔,一支投枪,象征着民族的灵魂。这面孔多熟悉,他无时无地不在我们的眼前,谁说先生死了?四围贴满先生的语录,人们痛切感觉到先生所指责的,现在依然在横行。赵景深先生叫开会的时候,全场一千多人肃穆无声,在鲁迅先生面前站着,像是先生在作无声的演说。

颂歌唱了出来,那是胡风先生作的。“在遍地荆棘的祖国,你开辟了革命的血路一条。由于你,新中国在成长,由于你,旧中国在动摇。”千万颗心发出共鸣,千万颗心发出誓言:“啊,先生,中国人民高举起你的大旗,中国大地响遍了你的战号。”主席是邵力子先生。他穿着长袍马褂,以沉痛的语调说,失掉这位文艺界领导、青年导师已经十年,这是极可悲哀的!但十年的路程,已走了不少,那是值得告慰鲁迅先生的!接着他谦虚地说,今天以文协会员资格,被大家推为主席。文协在八年抗战期中,团结了全国的文艺工作者,帮助抗战,为人民服务,起了极大的作用。这是鲁迅先生精神的感召。纪念鲁迅,更应该发扬他的精神。鲁迅先生的精神是什么?邵先生说,就是把旧的东西洗刷干净,都去掉,而创造出新的中国来。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要和平、团结、民主、统一。邵先生这一句话,博得了全场的掌声。

他接着说,中国的旧遗产,应该研究;但不该钻进去,钻不出来。邵先生以为,鲁迅先生最可佩服的一点,就是钻进旧文学堆里,又钻了出来。不但自己呼吸新鲜空气,更号召全人民都呼吸新鲜空气。他更精辟地说,十年的路程,虽然走了,但走得不算远。鲁迅先生精神不死,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也不会死。但邵先生希望,那时我们的路已走得很远了,努力已经说得上够了,这才说得上纪念鲁迅先生。邵先生频频点头答谢了热烈的掌声。

接着是白杨女士朗诵鲁迅夫人许广平先生所作的《鲁迅先生十年祭》。祭有痛苦的哀思,有深邃的回忆,有无比的愤恨,有滚炙的热情,更有着雷霆万钧的怒号与勇往直前的信心,从抗战开始一直叙述到现在烽烟遍地的内战。当白杨女士读到“残民以逞,必召自败,原子虽凶,滋复亦快。坚定步伐,绝不懈怠,紧随真理,执着存在。民主自由,是所信赖。必期有成,再行告慰”时,台上台下,都是一副坚定不移的表情。

叶圣陶先生的谈话分成两段。第一段是怀念的意义。叶先生说,人死了,追悼纪念,对死者并不相干;对活着的人说,就表示过去了的人没有死。鲁迅先生死后的十年中,有着八年的艰苦抗战,一年来的多灾多难的胜利。这期间,文艺工作者很有成绩,但也应当惭愧,没有能像鲁迅先生死时所想的那样。

以下叶先生谈到鲁迅先生对人的影响。他说,鲁迅先生最喜引用庄子的“相濡以沫”这句话,这可以代表鲁迅先生的精神。在鲁迅先生送叶先生的书上,鲁迅先生曾写着:“……聊引数书以赠同气,亦不过相濡以沫之意耳。”叶先生解释说,“相濡以沫”就是几条鱼为了求生存,大家吐口水来彼此传染,使大家都能活。鲁迅先生所吐的口水,就是二十厚册的《鲁迅全集》和《全集补遗》。还有先生的人格,和与无数人的接触。而与先生相处的人,也是在吐口水。鲁迅先生有两句诗:“相濡以沫可成海,试听如潮继此志。”这是先生快死时最后的号召。今天大家在这里追悼先生,也就是吐口水的意思。叶先生希望大家永远吐口水。

郭沫若先生一到台前,掌声久响不停。郭先生说,鲁迅先生死后的十年,世界和中国都起了大变化。世界上,鲁迅先生所诅咒的法西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鲁迅先生所歌颂的人民力量,获得了辉煌的胜利。在中国,则是打倒了日本帝国主义。我们坚持抗战,就是由鲁迅先生的信念所号召。郭先生接着说,毛泽东先生说过:“鲁迅的方向,就是我们的方向。”郭先生解释说,鲁迅先生的方向是什么?那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方向,对反人民恶势力死不妥协的方向。从前,我们依此方向,赶走了日本帝国主义。今天,我们要依此方向,赶跑任何帝国主义。郭先生的谈话,几乎每句都有掌声。

郭先生讲得更激昂了。他以他自己作比,他说,七七抗战爆发,他就是受了鲁迅先生精神感召而回国的。没有鲁迅先生这国魂的昭示,他不会有今天。郭先生更以他归国途中在黄海船上写的一首诗作证,他说那首诗就是步鲁迅先生原韵写成。没有鲁迅先生的感召,也许他将永远在日本陷落下去,也许现在正在南京和周作人作伴。郭先生更警惕地说,鲁迅先生精神永远领导着我们。追随它的就进步,脱离它的就堕落。闻一多追随了它,他进步;周作人脱离了它,所以他退步。闻一多是鲁迅先生最优秀的继承者。今天我们应该认定,到底做闻一多,还是做周作人?

郭先生又说,今天若坚定方向,对恶势力斗争,就是鲁迅信徒,就走永生之路。我们民族也就是永生的。否则,就是鲁迅的仇人。要走上万劫不复的道路。中国近代史以十年为一周期。内战十年,外战十年,如今是内外交迫的时期,只有加倍努力。

这时,郭先生引了鲁迅先生的两句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鲁迅先生一生甘愿做牛,做老百姓的牛。今天我们要有牛的精神,老虎当前,它只能吃一头牛,不能干犯一群牛。更何况,我们知道,一头母牛,为了救小牛,也曾撞死老虎呢!郭先生结束演讲时说:“民主必胜,法西斯一定垮台,这是历史的道路。”希望七十二行,行行都出鲁迅先生。

茅盾先生继郭先生之后演讲。郭先生的讲演是一篇檄文,一首史诗,而茅盾先生的则是一篇杂文。他特别强调文艺界文化界的统一战线,那是战前鲁迅先生所领导的。但鲁迅先生说过,统一战线中,应该学习彼此长处,也更应该以友谊态度批判短处。然后这条战线才能巩固发展。七七抗战,是这条统一战线的成功。但是现在想来,大家忘记了鲁迅先生“批判弱点”的指示。文艺、文化、社会、政治,各方面都这样,以致才胜利得这样惨!这是八年里所堆积的原因。鲁迅先生号召,从象牙塔里走向十字街头,闻一多先生做到了。今后,大家更该这样做,记住先生学习与批判的指示。

李健吾先生的朗诵,使人们更得到指示。李先生读鲁迅先生的《聪明人,傻子和奴才》。奴才只能是奴才,聪明人永远是帮闲;而傻子,却是我们最需要的。作傻子,这是鲁迅先生的光明指示。李先生把它更活化了,感染给所有在场的人。

热烈的掌声,迎接着来宾周恩来先生的讲演。周先生说,鲁迅先生死后的十年,是由内战到抗战,如今又回到内战去了。内战为鲁迅所诅咒,抗战为鲁迅所希望。如今,他所希望的实现了,所诅咒的依然存在,这是令人最难过的。鲁迅先生死的时候,就开始了谈判,如今十年了,依然无结果。周先生个人觉得非常难过。但他相信人民自己能解决这个问题。人民要和平、民主、统一、独立,一定能站起来,达到愿望。

周先生强调说,他们在人民面前,绝不放弃和平。现在被迫自卫,仍然不放弃和平。他愿意在鲁迅先生遗像前,作此庄严誓言。他更指出,鲁迅的立场和方向,是有所恨,有所怒,然后才有所爱,有所为。鲁迅恨反动派,万夫所指,他也不怕,他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爱人民,为人民服务。他甘心作孺子(人民)的牛。周先生最后说,历史上多少独裁者与专制暴君都倒下去了,奴隶、人民、长工是要翻身的。人民的世界,应该爱人民,为人民做牛。流最后一滴血,鲁迅、闻一多这两头牛就是我们的榜样。周先生的声音,带着颤抖,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沈钧儒最后发言。他首先回忆到十年前,送鲁迅先生下葬时的情形。他又说,抗战了,他从苏州监狱出来,蒋主席曾对他说,他在鲁迅丧礼上演说过“鲁迅的丧仪,政府不参加,应该改组政府”。沈先生说,他当时并未说过,但他觉得,当时不说已经不对,现在却更应该说了。他说,十年了,现在政府不是自己也说要改组吗?今天在座的邵力子先生,不就是这样吗?沈先生又回忆说,七君子入狱时,吴铁城先生曾出布告,公布他们十大罪状。但如今呢?吴先生不是从南京来请他们去谈判,去改组政府吗?改组政府是全国人民的主张,必须改组了。

沈先生又说,十年前,鲁迅先生的殡仪,他写过“民族之魂”四个字,如今要改成“民主之魂”了。他说,今后一周或十天中,是中国生命关头,一定要达到民主,打倒反动。主要的是停战。停战才能有和平。他以鲁迅先生的精神,请求政府代表共同努力。否则,对不起这个纪念会。

下面是沈扬、耿震、温锡莹先生和莫愁女士朗诵鲁迅先生的《过客》。沈扬读说明,耿震为老者,莫愁扮小女孩,温锡莹作过客。过客不停的前进精神,对听众产生了至高的启示。

这时,鲁迅夫人许广平先生致词。她说,今天的会,用不着她以家属地位致谢,因为鲁迅先生从不把家庭放在心上,他只是想到人民。若致谢,就是侮辱了鲁迅先生,小看了大家的盛意。她说,鲁迅先生没有三头六臂,他只是加倍工作,他不承认天才,他认为一切都是工作做来的。许先生说,大家都在工作,但黑暗挡了路,希望大家起来推倒它。

苍白的头发,已经在许先生头上长了不少。然而鲁迅先生的精神,却使她,使无数人永远年青。

最后放映十年前鲁迅先生殡仪的电影,让大家进入景仰回忆的情状。一代巨人,革命文豪,永远不会死,永远举着投枪,发出前进的呼号。

(原载一九四六年十月二十日上海《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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