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是虎年,虽少识鸟兽虫鱼草木之名,倒亦由此想了一些有关动物的事。
不知道能不能说爱动物是人类天性。果然如此,恐怕各民族各国家也有所不同。不能说中国人不爱动物,更没有中国小孩不爱小猫、小狗、小白兔的。但是,中国吃的文化特别发达,我们对动物必欲捕杀而后食之之心,似乎超过了对动物的爱护。这种心理,简直到了这么一种程度:任何动物总是可以杀而吃之,尽管事实并不是任何动物都可以吃。鲁迅称赞过第一位吃蟹人的勇敢。不久以前,我两次请国外来的朋友吃蟹,他们的异国夫人吃后虽亦多少能领略此中风味,终归觉得吃这种东西可怪。至于广东人的吃蛇、鼠、猫,洋人当以为可怕了。
他们对于动物的想法,和我们有一些不同。澳大利亚是以爱动物出名的。他们的六种币值辅币,正面是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头像,背面各为一种本国特有动物,可见他们引以为骄傲。他们的爱动物自然和澳洲大陆没有凶猛的野兽不无关系。但是,也不尽然。有一种鸟是会伤人的,我在堪培拉就两次几为所伤。鸟可伤人,而法律规定人不能打鸟。人们要求特许对于这种鸟可以杀伤,政府不准。重鸟过于重人,我们无法理解。
曾经听见这么一个故事。澳大利亚有一种称作树熊的小动物,浑身褐色,澳洲人非常喜欢它。有几位华侨,由“鱼与熊掌”联想到此必美食,杀而食之,并继续捕杀,卖给当地中国饭馆,终被告发,判以徒刑,饭馆亦禁闭。因食招祸,莫如春秋时期那位贪吃熊掌“染指于鼎,尝之而出”的贵公子。
孔夫子是提倡仁爱的,但并不提倡爱动物。“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只是因不忍之心,而担心减少食欲。最多是恻隐之心的推广,绝非爱。“君子远庖厨”,就可食之而无憾。见厄陈蔡,三月不知肉味,恐怕他连庖厨也不会远了。佛家戒杀生,与爱动物更绝然无关。
我们似乎并不以人道主义为然,更不用说兽道鸟道主义了。至少杀树熊的侨胞如此。有的西方国家禁止虐待畜牲,如有所谓倒提畜牲有罪。照我们想来,一只鸡反正买来要杀,还管什么倒提正提。可是他们就是那么想那么做,尽管不免一刀,在它活着的时候,不能虐待。此中西文化之异,不同于物质,似乎无法融洽起来。我无意去比较这种相异之道,更无意论其优劣。
以动物状生活一切事物,大概中外皆然。至于童话创作中之动物拟人化,更所共同。而且,也都是狐狸狡猾,狼凶狠,猫善良之类。和西方相比,中国运用此类事,似乎广泛得多,且丰富贴切,以至妇孺皆知,再也不必去寻其他语汇。骂人为鼠窃狗偷,谁都能理解。形容小人为鼠辈,描绘宵小之徒相勾结,说狼狈为奸,可谓入神。鼠目寸光、獐头鼠目之类的语汇,形象地表达了目光短浅、心术不正的含义。形容其人魁伟,用虎背熊腰四字,省了许多语言。虎虎然有生气,谁都可以感受到这种气概。此大王之雄风也,不出虎字,而虎威毕现。这些,俯拾皆是,不必多举。
十二生肖的创造,未审出于何据,也不理解何以选中这十二种动物。这十二种动物也并非都可爱。正因此,我们大可不必因年肖之轮而费笔墨以图吉利。如值鼠年,又当何解?写至此,亦未能免俗,新春伊始,总也该有所希望。虎虎然有生气,此六字我最爱之。无生气,则一切皆成空话。有生气,则有了希望。生气而虎虎然,正是国家兴盛、人民安康的征兆。此大王之雄风也,易为此国家此人民之雄风也,如何?
(原载一九八六年二月八日《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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