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清涟而不妖

2011年的一个秋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学生张婉嫕和她父母张黔生、王翠红两位老师来到我家。他们一进门，我便将新近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谷源涌书作集》题言相赠。因为我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的儿媳樊薇是小婉嫕的琵琶老师，婉嫕常来我家上课，我们也就熟络起来。

面对书作集，我们一面翻阅，一面谈论着书法艺术的种种。从中，我看出小婉嫕想要一幅我的书法作品。于是我请她在其中挑选几幅她最喜欢的，等我抽空写了送她。

次日，我收到婉嫕发来的短信，告诉我她已经挑选好了，其中之一是八年级语文课本中宋代哲学家周敦颐《爱莲说》中的名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作者画的荷花（1988年）

我看后愕然，惊喜不已。在当今社会浮躁的商业炒作中，追名逐利、趋炎附势者不在少数，而婉嫕这个才十四岁的花季少女，竟有如此境界和情操，足令我惊喜！我询问王翠红老师：“小婉嫕何以有如此心境的追求？”王翠红老师答曰：“小婉嫕的童心非常纯净。她深为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品格所打动，她说她立志要把自己修炼得像莲花一样，洁身自爱，纯真自重，天趣自然，不显媚态。由此她恳求谷爷爷这样一幅墨宝。”

在婉嫕高洁心境的激励下，我沉思一番，并即去重温《爱莲说》。

细细品读《爱莲说》，虽仅仅百余字，却字字珠玑，意蕴深刻，读后令人心净神爽，回味无穷。

莲花，是古往今来文人笔下高歌咏叹的对象，但大多数文人都是惊叹于它的清姿素容，并将其形诸笔端；而《爱莲说》却独辟蹊径，通过对莲的气节和品质的描写，歌颂了莲花纯洁、坚贞的品格，从而也表现了作者洁身自爱的高洁人品和磊落襟怀。

作者周敦颐一生淡泊名利，不求闻达。诚如北宋文学大家黄庭坚所誉：“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爱莲说》恰是他洒落襟怀的真实写照。

他笔下的莲花之美，美在一个“洁”字。开篇“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是说在浩浩无垠的大千世界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各引人爱。爱什么花？这就要看各人的品性和志趣了。接着，他用衬托的手法，先写“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为主写莲花作了铺垫。然后，他别开门路，提出了与众不同的“予独爱莲”这一见解。作者说我单单喜欢莲花，为什么呢？因为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从淤泥里生出，却不受污泥的沾染，经过清水洗涤，却不显得妖艳，切入了全文的主题。这里明写莲，暗喻人。实写莲花的生态品性，暗喻君子不为世俗所染；实写莲花经净水濯洗，洁净如玉，毫无媚态，暗喻君子不邀宠、不媚世，卓然于天地间。作者接着写莲花的姿质“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它的茎，内空外直，没有缠绕的蔓，也没有旁逸的枝，里外贯通，表里如一，香气缭绕，越远越清，笔直、洁净地立在水中，像傲然不群的君子一样，只可以远远地观赏，却不能近前去亵渎玩弄。

下文紧扣题旨，继续以菊花、牡丹作衬托，写莲花之美，把菊花的隐逸、牡丹的富贵和莲花的高洁相比较，揭示其象征意义：“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菊象征隐逸，在封建社会里，不少有骨气的文人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以菊自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牡丹象征富贵，诗人刘禹锡诗云“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就形象地反映了众人喜爱牡丹已发展到如迷如醉的地步。而莲花是花中的真君子。“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作者接着感叹对于菊花的爱好，陶渊明以后很少听到了。对于莲花的爱好，像我一样的还有谁呢？对于牡丹的爱好，人数当然就很多了。这其间的潜台词就是感慨于像自己一样具有莲花之洁的人实在太少了，以深沉的笔调道出了品德高尚的君子少、追求富贵的市侩多的心声。特别是最后一句，字里行间，婉而多讽，意味深长。

掩卷沉思，《爱莲说》的核心是什么呢？是莲花的“不染”“不妖”“不蔓”“不枝”“不可亵玩”的特征，这正是作者守廉修身思想的真情流露，他以浓墨重彩描绘了莲花“洁”的气节和品质，寄予了他对理想人格的激赏和追求，也反射出其鄙弃贪图富贵、追名逐利的世态心理和追求洁身自好的美好情操。这对于当代中国社会有着多么深刻的警示意义啊，尤其值得党员干部在为人处世、执政为官中鉴诫！

在社会转型、市场经济各种机制尚不完善的环境中，有多少人因经不起“红包”笼络、“美色”迷惑、拉拢怂恿等形形色色的诱惑，而丧失原则、滑向腐败啊！在物欲横流、时弊滋生的环境里，如何保持自己的操守？《爱莲说》通过莲花的高洁，给了我们最好的警示：作为一个人，首先要在自己的精神层面上、在自己的人格上立住，要把这个价值取向放在人生价值的首位。人生一世，绝不能被物欲遮蔽，而要守住精神的净土、精神的家园。

当豪华住宅、高级轿车成为现代人的追求，“小秘”“二奶”被人们津津乐道，享乐和休闲成为时尚时，我们能否做到在金钱、美色、官位面前不动心，扛得住？我想，如果有了莲花的精神，就一定能筑牢防腐拒变的思想道德防线！

贪财者犹如袖蛇而走，贪财者犹如抱虎而眠。堂堂正正做人，清清廉廉为官，保持真善美的高贵品质，不与假恶丑同流合污。这才是高尚的人格追求！

莲花何以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我以为皆天地之灵气所赐。这天地之灵气即圣洁的阳光、肥沃的土壤和充足的水分。离开了这些，莲花无以为美、无以为洁。同样，广大干部之所以能够为官一任执政一方，也离不开天地之灵气。这天就是至高无上的党性原则和宗旨、国家的政策和法令；这地就是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期望和拥戴。谁背叛、抛弃了这天地之灵气，就必然受到天地之惩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这是为官者一刻也不能偏离的方向，一刻也不能跨越的底线！

于是，我决定不只写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而要用小楷将《爱莲说》的全文写给小婉嫕，以此表达我对《爱莲说》的极度赞赏和对如婉嫕一样年轻晚辈的激励和期望。

从婉嫕身上我看到了像莲花一样洁净纯朴的下一代，这正是祖国的未来和希望啊！

二〇一二年二月四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