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不息者勇

殷宝洪

谷源涌同志是我的老领导，四十年前我们在一个部队，我是营职干部，他是师副政委，师部驻泰山脚下，我偶尔去师部开会能见，因为职务差得远，没有具体交往。三十年后，我们都在北京定居，他抗战入伍，住在万寿路离职干部休养所，我工作单位与他一箭之遥，有了频频交往的机会。

那时我临近退休，他动员我学书法；我也有这个兴趣。不几天，他给我介绍了老师温彦国先生，让老师温彦国先生给我题斋名。之后，送给我许多作品，都是很费功夫的楷书。其实，他足以当我的老师。他连上几届中国书协书法培训中心，连获多次最高奖，以硬邦邦的条件加入中国书法家协会。他法度严谨，遒劲饱满的欧体楷书人人叫绝。他下的那番苦功，很少有人堪比。他右手的食指因长期握笔过累，竟弯曲变了形。

五年（2010年12月）前，谷老的书法集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汇集他临摹、创作的真草行一百六十三幅作品，厚重而大气。出版后好评如潮，书法报、电视、网络都有许多有分量的报道，这些评论没有刻意褒奖、渲染。共性的评论：怀着对传统书法艺术的敬畏严肃态度，不但书品高雅古朴，更是人品的坚毅执着。之后，求书者络绎不绝，有的从千里之外来求书索字。河北省承德地区一位书法爱好者，专门请谷老前去，求字并拜他为师。谷老对我这个书法爱好者，更是不吝赐教。他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的老师。

在书法集出版前两年也就是2008年5月，谷老的诗集在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那也是厚厚的一本，近两百首诗词，时间跨度五十年，内容从新疆屯垦戍边到青岛海岸防御、从学书到交友、从怀幽访古到颂扬改革开放，记载了他军旅人生的各个阶段。更值得称道的是诗词格律非常考究。他是中华诗词协会会员。有段时间，我们每周去听古典文学专业的公安大学教授唐永德先生讲诗词课，他总会带几首诗请教老师，老师总是给予肯定的答复，对平仄、对仗、押韵等格律方面的硬件，总是赞扬有加。我常常听他说，因为一首诗的推敲而彻夜难眠。

他是抗日时十五岁入伍的小八路，当时文化基础仅是高小生。部队领导重视培养他，他凭着爱好和一股执着劲，看准的事，十头牛拉不回。他博览强记，日学渐进，提升了自身的文化素质。

他在中央警卫部队工作时，年轻有为，任科长时才二十多岁。他受毛主席接见时的照片，他在第一排席地而坐，仰望着离他只有数步之遥的领袖，兴奋无比。

以后，成年的他，与军医学校毕业的湖南妹子皮毓清结为伉俪。皮大姐是位敦厚、诚实、勤劳、有医学学识的人，他们一同走过了军旅人生，有苦、有乐。

谷老在20世纪60年代，被总政调入解放军政治学院任马列主义理论教员，讲授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1968年秋，他主动请缨到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一干就是八年。兵团解散后，他奉命到济南军区某军某师任副政委。五年后又调入南京高级陆军学校任科学社会主义教研室主任。直到离休回到北京。在二十多年不稳定的军旅生涯中，谷老和皮大姐都付出了很多很多。一家人天南地北、天各一方，一子四女都不可能带在身边抚养。作为父亲，亦常常有思亲之念，有谷老的诗为证：

北国夏风夜，殊非远别时。

京华如梦里，何日是归期？

一九七四年六月九日于乌鲁木齐

谷老的子女们都很自强、有出息，先后考上了大学，各有各的事业，成绩可圈可点，而且对二老非常孝顺，安排出国旅游、联系出书、照料看病。全家和谐团结，谷老还是有最高的话语权，时不时给全家上上政治课，讲讲怎样做人——尽管子女们已有了下一代。我很欣赏谷老和谐而清朗的家风，并想探知一二。他的女儿谷莎丽为《谷源涌诗集》写的序中似可找到一点答案，《序》中说：“他身上有一股永不服输的劲头，这是他青少年时代走进革命队伍中打下的深深烙印”，“爸爸乐观向上昂扬奋斗的精神感染着家庭中的每一个人，为我们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做出了榜样”。

本来我以为谷老的业余爱好（尽管搞得很专业了）诗集、书作集出版，应该满足了，可谓人书俱老，可以优哉游哉地享受晚年幸福生活。令我惊讶的是，他又在准备出一本散文集。为此，以八十高龄参加旅游团，欧洲转了十几个国家，回来后不是拿出一堆照片，而是一本散文游记。这里我不想说他的文采，我只是深感到他要了却一种心愿。他在军校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教员，从《共产党宣言》开讲的科学社会主义，到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改革开放，社会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谷老的心中不会平静。他想亲眼看看，资本主义社会是怎么回事？他对理论有深厚的功底，他想验证书本上的理论，关心理论的新发展。他在游记中写到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马克思写《共产党宣言》的地方时，心情十分激动，好像看到了马克思灯下写巨作的身影。游记中抒发了对共产主义运动曲折前进的感慨，他在结束语中，引用了最近习近平总书记的几次讲话，更加深悟“中国必然走适合自己特点的发展道路”的理论，并说这是他“得到的最深刻的感悟和最深刻的教育”。他的游记全文刊登在解放军《后勤文艺》。

由于年高和疲劳，他还是闹了一场病，去年的春节是在医院度过的。不过，他顽强地恢复了健康。我也多次劝他不要太累。但他又发起了新的攀登——出版一本散文集。尽管多数文章是过去的，但又增添许多新文章，整理出版是件很费心劳神的事情，身体能否拿住，我都有点担心。令人高兴的是，羊年春节前夕，八十六岁的他告诉我，文稿已整理完毕。

这次散文中最让我感动的是几篇对已故老战友的怀念。谷老是个很重情谊的人，亲人、战友、朋友，都在他的心中，常在他的口中，亦在他的书中。《永彰懿德》写的是善良勤劳，影响自己一生的母亲。双老的墓前，他用法度森严的欧楷自己撰文并书写碑文，读来让人肃然起敬。他写《护士之歌》答谢在病中关照自己的护士王翠等一群白衣天使。他更以浓重的笔墨写同他一起工作战斗过的战友们。赛时礼的力作《三进山城》，在七八十年代家喻户晓，但作者的创作环境知道的人很少，是谷老的文章《追问生命——怀念“当代中国的保尔·柯察金”赛时礼同志》（解放军报刊载），把他的战友——一位拖着伤残的身躯艰苦创作的战斗英雄的事迹介绍给大家。《笑对人生浩气长存》是对一起在新疆战斗工作的吴韵生同志的怀念，写吴韵生同志在“文革”中受迫害，从北京蒙冤调疆之后的曲折人生，一直写到他临终愿意为医学无偿捐献遗体的感人事迹，读来令人一咏三叹，回肠荡气。

谷老为人直爽慷慨，突显着胶东人的性格。我住医院时，他领一家人多次看望，逢年过节他主动祝福问候。他愿意舍得，多给别人，而不愿意麻烦别人。有一次，我约他去五棵松看中美篮球赛。开赛后我才意识到，赛场的喧闹紧张气氛不适合他，散场后他有点不适，我要送他回去，他执意不肯，尽管离家只有一站路，但我比他年小十几岁，还是应该送一下。最后我亦未能拗过他。我到家后给他打电话，才知他在路边歇了好几下，缓缓地盘回家。他是带病陪我看了一场球。

谷老多才多艺，近十年厚积薄发，书法、诗词、散文，成就扎实而丰硕，偶尔还谱点歌曲。可谓多栖作家。

攀登不息，勇于进取，乐观开朗，诚以待人，这就是我钦佩的谷老。

二〇一五年春节于北京军艺

作者简介：殷宝洪，解放军艺术学院原政委（正军职），少将军衔。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曾在《求是》《解放军报》等报刊发表“市场经济条件下军队建设若干问题研究”的系列理论文章数十篇。著有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欧洲六国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