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有一块菜圃,菜圃前有一条河,河里漂着山上运流而下的原木。哥哥就读的学区是明义小学;姐姐常去城隍庙玩。母亲说:“门牌是重庆街六号。从花莲搬到彰化那年你才三岁。”
凭着这有限的线索,一九九四年春天,诗人陈黎与邱上林带我寻访三十几年前住过的花莲老厝。车子开到略嫌偏僻的街区,在一个院落侧边,我们张望、比画,小声地议论着。
“应该是这里。”陈黎说。
“河不见了?”
“就在这条马路底下。加了盖,河变成地下沟。”他说。
存在我记忆里宽阔汹涌的河,现在被柏油路面盖住,好比“长沟流月去无声”的词,岁月流逝,连声音都消隐了。
“恁置这儿看啥么?”突然围篱内传出一句响亮的问话。
原来我们在外头咕哝半天,已吵扰到住户。
“失礼。”我记得仍是老花莲陈黎代表发言,一样是讲闽南语:“阮朋友细汉时住这儿……”
“无可能。阮置这儿住了三十外年。”
“对啊,”我情不自禁接话:“阮家就是三十外年前搬走的。”
“啊,恁爸爸是陈联科……”
好厉害,他瞬间记起三十几年前的一个名字!时间在中央山脉以东,流逝缓慢,三十几年来这栋日式平房竟未再易手。
邱上林是报告文学好手,他手上的单眼相机咔嚓、咔嚓个不停。那么小的前院原是儿时眼中好大的一块菜圃;啼鸟啁啾的橄榄树已经锯断,剩一截桩头;前庭后院修修补补的,早丧失日式老屋风味。主人倒是十分热情,不断询问家父母近况。
尽兴取景,并与屋主合影后,我们才离去。邱上林很快地在《花莲青年》刊出一篇以影像为主的《作家寻根记》。照片中我穿着棉袄,发式较长;红媛是微卷的短发,半长裙。那时我们四十刚过,初初有了岁月不居的感觉,但还没进到人生无常的体会。又十年,才有切身之痛。
寻获旧家老厝前,我凭想象写过《生在花莲》的散文、《居住在花莲》一百多行的诗。一种宿命的接近,像磁吸召唤过我,所以那一年的寻访并非偶然,近乎一种生物本能。大约两个月后,邱上林突然寄给我一张老厝意外焚成废墟的照片,我在惘然中更确认,一九九四年春那一行动的意义,直觉是受命运驱使。老厝待我有情,毕竟让我见过一面,不使生命又多一桩失之交臂的事情。我这么想着就写下《坐在雾动的屋瓦上》那首诗,结集在《不安的居住》里。前几年删修后,改题《重庆街六号》存档。
当年,黄涵颖任花莲文化中心主任,授权陈黎主编“洄澜丛书”,设计、编印之质量远超于其他地方出版品。我的诗选集《遥远之歌》列在“洄澜丛书”第一批,一九九四年获提名参加中国时报文学推荐奖竞赛,最后由决审委员郑树森、张大春等九位评定,与小说家郑清文的一本短篇小说集共同获奖。所有这些都是花莲延伸的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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