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吗，假如我占有一条围巾，我，我可把它缠在脖子上带着走。我吗，假如我占有一朵花，我可以把它摘下来带着走。”小王子说。
这样的许诺，你说是幸福还是负担？爱如果不沾点孩子气，那爱，如何会发光？像孩子喜欢一样东西，占有了就不舍得给人，不轻易让出，走到哪儿都带着它，围巾和花与自己一样重要，围巾是我，花也是我。孩子气的占有，没有被纠缠或不纠缠的困扰。带着，感到幸福；被带着，也感幸福。
当我开始每天起来第一件事也在迟疑地自问“我吗——”不像严肃大人说的话，我就知道我开始有了对围巾和花的许诺。中午有人要多做一个饭盒给我了，我一口一口地品尝，昨天带的什么菜，今天带的什么菜，明天呢？日子好像加了味，多了一些绰约的影子。吃饭的时间，胃被占有；不吃饭的时间、睡觉的时间，心被占有了。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做的饭将养我一辈子，生命在那一刻已完成了一个仪式。而美丽的工作，是因工作正式进到仪式阶段。
忘了为什么我们来到一个宁静的小镇，在入夜的灯火中走进一栋友人的屋舍，主人度假去了。我们有一夜的时间闲闲地做饭菜，闲闲地坐一块儿，聊一些闲适的话，有时也不聊什么，在一张水凉的床上预习家的感觉。那样的日子不可能忘记，因为你做的是美丽的工作。然后，一九七六年仲夏，在一个诗会上，我念《新妇的演出》，她穿上紫色舞衣，跳那只汉朝的孔雀。诗为人而写，舞为诗而舞，从汉朝向东南飞啊，五里一徘徊。互为点灯的人，那年，我住南边，她住更南边，没有共同的家，南边与更南之间像两颗环绕的星球，我们去而复返，运行成轨道，每天早晨让一朵花活起来，晚上使它们入睡，放心做这同一件事，并且相信生命还有一万八千两百六十次的日出日落！
我要在她路过的地方等她，在她搭车的地方搭车，在她下车的地方送她。她则在我看书的时候看书，等我休假时一起休假，看想看的电影。那时她还不知道，以后许多个晚上，她会在临窗的高楼上往外望，在车水马龙的街道寻找我开回家的车子，在门边倾听我步出电梯的声响，在我扭动门把同时打开门。
“眼泪的世界是非常非常神秘的。”有一个小孩用孩子气的口吻告诉我们。“是啊，”我已感觉到那神秘，当我在星空下赶路时，也学孩子的口吻说：“我的花在哪里，你看不到；别人看不看得到也不重要。我要去她的星球，要带着她走，即使吵了架怄了气也带着走。”这是许诺，不是大人世界讲的严肃的话。
如果她是在成千成万颗星星中唯一的一朵花，“我吗——”为什么不给那些吃花的动物（例如绵羊）戴上嘴套？或者就给我的花一副护身冑也好，以免她做噩梦，中夜情不自禁地啜泣起来。
2000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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