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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神的芦笛与将生命光华化成乐章

时间:2023-01-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不再是瑞典乌普沙城贾尔人那样一个牧神的午后,而是法国十九世纪最瑰丽最辉煌的诗篇之一:马拉梅的《牧神的午后》。我发出惊赞,不管是出自对古代雕塑品的模仿,或溯源于神话故事,纯粹是这位乡土雕塑家雕刻刀下的创作,那牧神的神情生动极了……

牧神的芦笛与大提琴手

一个冬季旅行我住在瑞士比邻法国边界的山村里,夜里朔风穿过山野,林间处处都听到枝丫折断的声响,冰雪将大地冻成坚硬的冰壳,我窥视黑夜的窗景,那是黑色穴洞里垂挂着雪白雪白的钟乳石。

在旅店用过早餐,却意外接到拉谬叶夫人的邀请,她是我凡尔赛的邻居,半年住在凡尔赛,半年住在高山上。那个午后是那么热闹,她将山村一些热爱艺术的朋友都约来了……

山民特别喜爱乐器,有玩小提琴的,有吹长笛的,有抚弄曼陀罗的……这些热爱艺术的山民还喜欢畅饮,就如法国诗人黎瑟(Lecomtedde Lisle)笔下描写瑞典乌普沙城贾尔人以金盅相碰那样豪放的襟怀,拉谬叶戏称是一个牧神的午后。

在喧闹的谈笑声中,乐器交奏,杯盘碰击,我感到格外孤单,隔着一层文化的厚壁,我无法将自己融入戏谑、谈笑与开怀畅饮中,但内心说不出的感激,就因这些异国朋友给我这份温暖。

突然在座有人玩起大提琴,优美的乐音令人震撼,所有的哗笑,戏闹,笑谈都终止了,大提琴手的指尖滑过琴弦,高山流水似滑落了一组又一组的音符,那一刻我似乎看到大提琴手那张脸就映在教堂的彩绘玻璃上,那是一张圣徒的脸,手指尖滑落的音符随着镀金圣盅里散发的乳香一般溢出……

不再是瑞典乌普沙城贾尔人那样一个牧神的午后,而是法国十九世纪最瑰丽最辉煌的诗篇之一:马拉梅的《牧神的午后》。

马拉梅罗马街五号寓所的文艺沙龙维持了十八年之久,在这里孕育了象征主义的新思潮,也产生了享誉世界文坛两颗闪亮的星——纪德与梵乐希,当年他们都在这座沙龙里聆听他们所敬仰大师的文学宏论。

马拉梅在写《牧神的午后》,他的文字已化成牧神的芦笛,所有文字都是音律,所有音律都锻成精致的文字,那玲珑悦耳牧神的芦笛,吹出似幻似真的人间仙乐,也构成德彪西印象派乐章与俄国芭蕾舞星尼金斯基编舞的灵感。

诗人掌握文字的魅力就像扔出一组谜团似的骰子,那神秘不可解释的奇异组合,却含有音乐的和谐与象征的玄妙。

渐渐的,冬日山村那个牧神的午后就在大提琴手庄严的乐声中和马拉梅诗章的浪漫中形成妙不可言的协调。

牧人乡螺的古调

我的窗口正对着群山纵峙,夜晚的白朗山像位白衣女郎,她伫立在黑夜中,她的发与黑夜混成一个色调,当群山隐入夜色中,只有她一袭白衣与那张精致脸的轮廓,像星辰那样闪光。

当朝阳初升,白朗山闪烁着千万道雪白雪白的寒光。

窗外一只灰鹰,一对灰色的眼反映着冬天的阳光,灰蒙蒙的寒光,不过那展开强而有力的翅膀完全有接受在广漠而孤寂高峰间飞行,在荒芜山野间独立觅生的勇气。它飞走了,展开正是旋风之姿。

拉谬叶夫人陪我在山村客栈用早餐,我们交换了许多文学艺术的意见,看到文学艺术在这人文鼎盛的时代式微了,那沉痛的感觉就像看到希腊建筑精品,那辉煌殿堂的倾圮,大理石与青铜雕像都成了一堆废墟,像莫扎特或爱伦·坡将生命光华化成乐章或诗篇,然后是一堆荒冢淹埋了光荣……

可是法国十九世纪的叶荷狄亚(José Maria de Heredia)对美有另一种诠释,他从更广辽的角度去探究美,不只是从人体的和谐和大自然变换,也从古代壮丽的史迹或艺术品中去挖掘美,他认为当牧人牵牛饮水响螺就唱出古调,大地会眷恋古代的文明,它塑造每一个春天。我想叶荷狄亚笔下的每一个春天都是古文明的延续……

叶荷狄亚还引用一语双关的比喻,他说断裂的柱头会长出一种叫acantha的植物,这字是建筑学上柱头花纹的代称。

所以我也禁不住怀着浪漫的思潮,今日我们苦苦经营的文学,也一定会留下断简残篇,经过多少年代之后,就像响螺唱出的古调,像春天的acantha一般生长……

马拉梅说:“纵然我们以半浮雕美的意念,也装潢不出爱伦·坡墓石的绚烂。”象征大师引用象征的语调,借用半浮雕的华美,来影射爱伦·坡诗章的瑰丽。

断裂的柱头会在春天长出acantha,那不是奇迹,是一种期待。

牧神的幻梦 飞翔的天鹅

冬天的山林光秃秃的,所有春天留下鲜艳的色泽都被洗尽,淙淙山泉涓滴流尽,成了绝响,一位山野雕塑家就住在山林的尽端。

“目前像这类乡土艺术家已经很少,他已七十五岁了,他的儿子孙辈全到巴黎去闯天下,只有一位女儿在山村街上经营艺品店,兼卖他的雕塑品……”在造访这位乡土雕塑家途中,拉谬叶夫人对我说。

他的外形枯瘦,像漫长的世纪一般苍老,一双手在冬天不断操作中冻得红肿,屋里搁满他的雕塑品,一座未完成的巨型雕塑吸引了我,那是羊首人身口含鲜花,手握芦笛的牧神。

“呵,古希腊、罗马神话中的牧神!”我发出惊赞,不管是出自对古代雕塑品的模仿,或溯源于神话故事,纯粹是这位乡土雕塑家雕刻刀下的创作,那牧神的神情生动极了……

“艺术创作也是一种激情,怀着像牧神那样的激情。”这位取了牧神为艺名叫潘的老人说。

在西西里海滨自酣梦醒来的牧神,在睡眼矇眬中看到水中女仙,趋前拥抱,握住竟是能吹出绝妙好音的芦笛。牧神呆坐在沙滩上,怅然若失,那潜入水中逃逸的倩影都化成飞翔的天鹅,金色树林转眼变成枯林,只有让芦笛细说心中燃烧的激情……

牧神奇丑的外貌和吹芦笛的天才竟成了美学上的对比,文学上的反讽。

飞翔的天鹅是牧神的幻梦,也是艺术家一生追寻的绝美——美的最高点。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过,凡成大事业、大学问都要经过三种境界,王国维用极婉约,极痴情的妙喻来写这三种境界,他是词学家,引征也全是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是第一种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第二种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第三种境界。在艺术文学创作的过程必然也要经过这三种境界,一把塑铸生命激情的雕刻刀笔,一种幻灭过后的美,就像牧神看到飞翔的天鹅过后的怅然,就握起才华的芦笛,缓缓吟出悦耳的音符。

午后,潘老热情坚持我们留下来和他共用午餐,一条法国长面包,一壶黑咖啡,一块乳酪,面对光秃秃的枯林,和他未完成的作品《牧神》,那真是一餐纯艺术的午宴。

(1996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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