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晨
她往脸上扑了层薄薄的粉,粉香四溢,她想起了《红楼梦》里所形容“十根玉簪花棒”,又如贾宝玉所说:“这不是铅粉,这是茉莉花种研碎了和上香料制的。”
她对镜不是见到粉色和匀净的皮肤,却见到一株她手栽的盛开的兰花,横斜低垂的兰叶,微淡的晨光穿过花和叶,闪烁着紫水晶的光彩。
已是立春了,她想写张宜春帖子贴在门上,逛遍巴黎十三区中国城找不到泥金纸,就将朋友寄来的卡片全贴在门上,友爱也是暖暖的阳光。
一幅断桥斜日的画展现在她眼前,画面不是静止的,时辰正逢暮春,悠悠平波卷起飞絮,画中的绝色用手去掬那飞絮,掬来竟是清香四溢的梅瓣……
别说春天已悄悄溜走,大地清凉,大地是一抹荒烟,让旅人再续梦影依稀的岁月,不要把一扇生的牢门重重锁起。
根据《南史》与《诗品》,谢灵运“池塘生春草”一句是梦中得来的,谢灵运在永嘉西堂睡梦中见到满塘春草,而她的梦都是花。
希腊神话有太阳神阿波罗,我们古代神话里的义和能驾驶太阳,也是太阳神,还有太阳神里三只脚的鸟,称为“阳鸟”,那是一只怎么样的鸟,神话没详尽叙说,她试将阳鸟描绘为掌管百花的鸟,虽说世间的续篇续集大都是败笔,连弥尔顿续《失乐园》也不例外,她仍然希望阳鸟飞遍繁华世界,带来生命的喜悦,她顿然颖悟弥尔顿续《失乐园》一定是艺术的执著,已超过名与利的窄小圈圈。
她想起以前家住台北双城街,家中有座偌大的花园,每逢晚春初夏花香馥郁,各色各样的彩蝶在花间穿巡,夜空碧莹,虽不是玉蓬瀛的仙境,面对满阶月色,在园子里蹓跶,一园花香,苔痕处处,夜露清冷……
欲探名花比登临,紫红万点香径深。
芳馨满室春意闹,赋得芝兰一片心。
她吟咏母亲的七言诗,忆起琴韵书声的少女时光与那座荒废在岁月里的大花园。
月夕
夜深了,壁炉里没有如《红楼梦》里描写的火盆,要将铜罩揭起,拿灰锹将熟炭埋了一埋,入乡随俗,她在山居度假,就拿了铁锹拨了拨炉火,独自在炉边夜读。
她的法国朋友都是那么体贴,“真难想象你孤零零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古代的绝色坐在有帘幕的车子里,古称“辎”,随行的倜傥的少年乘着骏马,马鞍子上镶嵌珠玉,走在春风十里的扬州路上……
她也曾自箱底取出罗衣,穿上罗衣去赴午茶晚宴,那一件件罗衣飘着名牌香水“夏奈尔5号”的味儿,也混杂久沉箱底的霉味儿。
她也曾想起年轻时脂粉不施,两腮透出胭脂红……现在那张脸有笔触难以描述的空灵,幽婉地刻画眉间闲愁,眼角驰骋迢远凄凉之意……
寻寻觅觅为的是一曲久已失落的旧谱,无意间却听杜鹃沉吟出断肠句……
夜深了,窗外的月光就如德国诗人赫尔德诗中描写那位母亲,以月光将一件丝衬衫给漂染成纯净素白,在美的氛围中,她分不清月光或丝衬衫。她邀月夜读,在寂静中她仿佛听到罗兰大将临终前以宝剑砸石,石碎天惊,号角声凝聚了郁雷和雨季崩溃似的哭泣声……她合上督罗勒(Jowroldus)的《罗兰之歌》,让月光燃亮暗室。
在法国安西的旅次,她住的旅栈靠近湖畔,月光在湖面上泛出迷人的光芒,她给水上的月光取了一个法国名字——Feedes eaux(水灵),月光幻化成水中的神仙……想象与唯美丰富她内心的世界,孤独的日子试着与天地万物对话,那月光披上银色的罩衫化身水灵,准备将缪斯的灵感赠送给望月对影成三人的有心人。
黄昏
夕阳逐渐从山顶上一路滑落下来,像登山客拖着缓慢的脚步下山。
山林全为烟云笼罩,令她想起那位武官出身从没中过进士的词人,四十多岁才当起文官的贺铸,一定是这样的夕阳暮景让他写出“烟络横林,山沉远照。”
时光的梦痕在她心头回旋涌动,轻灵曼妙像夕阳下的飞花,满地横斜玲珑花影。“鸟飞反(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她原是“有鸟自南兮”,来到欧陆,像屈原笔下那只南方的候鸟,来到北地衔泥筑巢,孤栖异地,夜里她梦到寻找归去的茫茫天涯路,梦到独自在星月的光芒中寻寻觅觅……
暮色正穿上一件缪塞所谓的“黑夜的大衣”。
她独坐在法国白朗山下夏蒙尼这座山地的咖啡座上,她皱褶的花边衬衫,在黄昏阴翳的微光下衬出一朵朵霜花……
她自咖啡座的窗玻璃望出去,十一月夏蒙尼的黄昏,天空正飘起雾朦胧花朦胧的霜花……
她走出咖啡座,独自在十一月寒霜的黄昏穿梭,黄昏的飞鸟在穿梭,落叶在穿梭,孤独的旅人在穿梭……时光的梦痕在她心头回旋涌动,轻灵曼妙像夕阳下的飞花,满地横斜玲珑的花影……
她在期待,期待时光倒转,期待外双溪秋来泛白的芦苇,她会和母亲在晚间散步,秋的夜空特别灿亮,那些星子并不如缪塞笔下的童言童语想在芦苇中寻张床,那些星子像沉入深海的珍珠,每粒珍珠都镌刻旅人斑斓的泪痕……
夜里她一定又会梦到寻找归去的茫茫天涯路,梦到独自在星月的光芒中寻寻觅觅。
雪夜
是锦貂裘都会脆裂的时节,世间万物也像碎裂的水晶,令人黯然心颤。
她的思维徘徊在苏武被幽禁在大牢里断绝饮食,嚼雪疗渴,吞毡疗饥。
一只白鹤跱于一株枯树下,时光荏苒,在过去的舞台上拖沓……试想那是陈皇后幽居在长门宫里,变调的锦筝弹出哀音,试着将逝水流年挽在宽宽的水袖里,司马相如以桦之笔写出“白鹤叫以哀号兮,孤雌跱于枯杨。”
她的眼泪在风雪中化成串串的雪珠,温暖的乡园四顾茫茫,不知身寄何处,似乎在脚下厚厚的积雪中载浮载沉……
须臾间远处的城市都像荒芜的废墟埋在雪中,汽车驶过的痕印露出斑驳的污泥。
旅栈女主人用勺将水舀在锅里煎,将马铃薯泥与碎红萝卜丝与麦琪牌的牛肉汤块搁在汤里,不断用勺儿搅动,让锅里的汤变成浓浓的。
高山雪夜,有浓汤当晚餐,围着餐桌旅人献上感谢的祈祷。
晚餐桌上温暖的气氛冲淡了高山雪夜的凄凉。
天气虽涩滞灰沉沉令人忧闷,但一下雪似乎将天地间的渣滓都洗淘澄净,如果再给自己来点诗意,雪也是白色的花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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