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美如水晶
时间就如金库中的一铢,擎起那杯象征生命的圣酒,拨开没有发酵的面包,如同在圣餐桌上。
生命美如水晶,但它是易碎的,我看到窗外一只披水晶翅翼的鸟,它在镜中照出“我”的脸孔。
突然自青春年少的梦中惊醒,镜子里出现那只羽毛丰润的鸟只是时光消逝的幻影。
我住在一座没落家族老旧的房子里,如跨进一艘巨大的破船,它就在我眼前断裂,伤口像动物折断的肋骨,铁钉钉过,油彩涂过,风沙在空隙间撞进撞出。我似乎处于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感觉不是有形的,是烟火熄灭,光黯色灭的凄凉。
刹那间那只披水晶翅翼的鸟在镜中跌得粉碎。
心灵也是一片荒芜,旧日创痛像苔痕般在阴暗心的角落铺展,满地碎了的花瓣都写着破碎的心。
我走出老屋,在海边漫步,聆听有节有拍的浪花冲打岩石的声音,就像古代雕绘彩云的木板或金属片制成的敲击乐器称为“云板”所发出的乐音。
听到海神秘的声音,海蟹以钳和爪拨动沙穴,我没见过彩虹壳,但在彩缎般的夕阳下,所有的海螺都是斑斓的,都涂上虹彩。
眼前出现另一幅画面,僧院的大门开了,一位裸足的修道僧静悄悄地走了出来,在圣徒心里,沉默是金,无声胜有声……最美的艺术文学是深刻而含蓄的,具有只可品味不能言传的寓意,那种朦胧漂浮的神秘感,就如漂浮水上的莫内(Mon-et)名画《睡莲》。
我看到半空飞过一只披水晶翅翼的鸟,它在水中照出“我”的脸孔,一定是大自然和文学的美让我依然活着,让我眷恋这世界。
飞逝的夜晚
时间都在倏忽间飞逝,那个夜晚我称它——飞逝的夜晚。
我看到最后一只鸟儿已消逝在云端,然后一阵晚钟像夜间的帆船飘翔滑进烟雾迷濛的海上。
虽然走过人生的荒山与干涸的溪流,我仍然选择有梦的人生,梦也许会像水晶般易碎,是英国诗人布里吉斯(Robert Bridges)所说:心灵的剧痛。
生命是美的,生命是易碎的,我是那只披水晶翅翼的鸟。
佛火袅绕中,“短衲僧头白”,虽然青山绿罗依旧,世事都缥缈如烟云。
每个季节都有归期,当春天走的时候,牡丹花还在含苞,还在绽放,甚至五月的紫丁香已经凋零,在杜鹃声声催归的啼鸣中,牡丹依旧没有归意……
如果时间都在倏忽间飞逝,每个夜晚都是飞逝的夜晚,我依旧不赋归辞,依旧逗留在人生舞台上。我自小就是迷失的小女孩,先是迷失在《红楼梦》大观园,蘅芜苑、缎锦楼、枕爽斋、蓼风轩、稻香村、怡红院……尤其是黛玉住的潇湘馆,曲栏与修竹,连宝玉都觉得比别处幽静。我在大观园消磨低吟悄唱,桂魄流光,梅魂竹梦的岁月……我也迷失在姹紫嫣红百花盛开的《牡丹亭》里,这类文学都含有沉香木的嗅觉,都像写在菱花镜前的情感,空灵如梦……
后来我进英国牛津学院高等教育中心念书,就另辟蹊径,迷上了西洋文学,倒不是悟禅机、悲谶语,当我读到莎士比亚:
世界是座舞台,众生男女只不过是舞台上的角色。
(All the wrold's a stage.And all the men and women merely players.)
我突然步入另一个领域,存在与消失交替,世间万事万物不是一场空,在“空境”中悟出永恒,也要靠智慧。
银鸽
月亮化身为银鸽,它的银色羽翼涂抹了暗黑的山林与溪谷,留驻花间的彩光,我在窗前消磨,月光化成锦囊妙句。
顷刻间夜莺唱出绝妙好音,那只夜莺正如英国湖上诗人柯尔雷治所说:为终夜酣眠的林子,唱一首轻歌。
当月光掠过窗前的梧桐树,投下银灰色的痕影,朦胧了屋里的灯光,或冷雨敲碎午夜的梦痕,潇潇夜雨,令人柔肠千转,就以喃喃低语似的长歌短调,伴随推衾梦醒的失眠者,一霎时我似乎迷失在苍茫无垠之中,天地都荒芜老迈……
点燃了蜡烛,烛泪一颗颗滚落水晶烛台上,冰雪般凝聚,正是周寿昌的词:“凝寒不待凉秋”,一株盆栽的海棠花在烛光下散发珊瑚艳的色泽,转念一想,世间万物都有灵性,有情感,心中突然流泻暖流。
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认为“没有一种美的形式不含有痛苦”,这位酷爱巴黎忧郁的美学大师,以嗅觉神游馨香之中,将爱伦·坡一系列作品翻译介绍给法国读者。我迷上文学美的形式,那种形式含着剧痛。
我依旧是那只披水晶翅翼的鸟,当五月蝶以蜡炬与蜉蝣殉美的姿态飞向我,我听到火焰燃烧与碎裂的微响,一刹那,时间的重量不存在了……
飞过不朽生的拱门
鸦鸟飞过,在黄昏留下残余的墨迹,天色暗了,入秋了,疏枝冷蕊在烟雨溟濛中自开自谢……
走过一座荒凉的废园,屋主人或远走他乡,或永埋在荒土之下,只留下鸦鸟低低飞翔在高及墙垣的莽草间……
别说墓碑上尽说些谀媚的话,人一生的所有生命旅程的业绩,只留那几句美言,像挽歌的余韵,是多么苍凉!
但那只披水晶翅翼的鸟,它怀着庄生化蝶的梦,怀着与春辰共生死的蝶梦,梦想翩翩与西风共飞翔,飞过不朽生的拱门。
我优游庄子的大千世界,楚国南方那只灵龟逍遥了五百年只是人间的一个春季,又逍遥了五百年才是一个秋季。上古时候那株椿树以八百年当成一个春季……
克罗齐(Benedetto Crocea)的“美学”认为艺术的天才来自动人的知觉,是情感与心灵的表现。
唯美也是由艺术家心灵凝结的形式,济慈读斯宾赛的《仙后》就触动灵感,将诗国之门当成金玉王国,虽然体弱患肺疾,却拥有优柔的灵魂,这正是艺术家不可缺少的气质,我读他的绝句:
(当一片枝叶陨落,就永远留在那里。
(Where the dead leaf fell, there dit it rest.)
他一生短暂,二十五岁病逝罗马,葬在新教徒墓园,为自己写下墓志铭,我黯然神伤,为了逃避凝重的伤痕,我躲进了1817年至1820年间的“Lawn Bank”,济慈在汉普斯泰德住的那座大宅子里,这里济慈吟出《夜莺之歌》,这里只留下诗之花,只留下唯美,悄悄地越过不朽生的拱门。
(2008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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