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风
一路的高丘低谷,写尽了丘壑之美,在假期中,掷下俗事,暂时效法武陵人,去找一处僻寂的桃源,过几天隐士的生活……
在西班牙海上的小岛
有一处港湾
那儿是白色窄小的屋宇
和遍地的橘树
长长的白昼
长长的夜晚
吹着凉凉的季节风
红酒,带着胡桃榛子味儿的西班牙啤酒
翩翩的舞步与老航海家的故事
发出轧轹响声的小提琴
与扬帆的飒飒风鸣
那儿吹的是季节风
夜晚的流火
与柠檬黄月光
如精灵似沉入梦歌的棕榈林间
传出低嚣冗长的哼唱
静静地呼唤我
那儿吹的是季节风
(译自梅斯费尔德《季节风》)
天色已晚,我们自法国边界开车进入西班牙边界,一时竟成了迷路的武陵人,没有找到梅斯费尔德诗中的小岛,就在一座旅栈落宿,环绕旅栈是一圈橘树,旅栈主人是一对年老的西班牙夫妇,他们感叹经营旅馆业愈来愈艰难,许多年轻人睡在自备的帐篷里,小家庭出游则开着旅行车,旅行车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等于一座装上轮子的小公寓。
晚餐桌上,偌大的餐厅只有我们一家与两对美国夫妇,这对西班牙老夫妇除了雇佣一位临时工清理客房,其他杂事全由两老自理,账房、厨事归女主人,接待跑堂归男主人。
烛火幽暗,落地三面窗玻璃全透入皎白的月光,桌上还摆了两瓶法国普望斯产的玫瑰酒……
男主人换下他跑堂的制服,穿上黑色与白色花边衬衫,女主人长裙垂地,端庄地出现在宾客面前,他们像闯进莎士比亚舞台上的角色,以乐师的姿态出现,将小提琴和钢琴合奏的史特劳斯圆舞曲,献给今晚共用晚餐的旅人,虽然有些荒腔走板,我们仍然报以最热烈的掌声。
曲终人散,夜也深了,这对老夫妇依旧相依在月光下,闪烁的泪光和唇边的微笑,构成人间一幅最和谐的图景,人生一定有许多感触,许多美好的记忆,啾啾投宿的夜鸟,星光幽微的夜晚,花落莺啼,还有月光在窗外像水般荡漾……
我熄了灯,开了卧室的边窗,让梅斯费尔德的季节风与柠檬黄的月光溜了进来。
那晚的月光穿越过不朽的拱门
在阿尔卑斯山村一家旅馆前有一处荒石堆,当暮色降临,我爱坐在荒石堆中,看群山隐入寂静中,看月亮自群山间升起……
在月光下,我总是在脑中重温谢庄那篇构思新颖的《月赋》,他在月光下虚构了两位文学大师曹植与王粲在月光下对吟,亭阁边缘上已长了青苔,台榭间也飘起尘埃,曹植思念已逝的旧友,心头沉重……那遍生兰花的小径和桂树飘香的苑囿都清扫过了,这时寒山间吹起乐声,就等待流天的素月了……
我坐在荒石堆里,月光燃亮了夜空,光芒如水滑过我的前额,竟让我热泪泫然。
陪我上山是邻家少女海雯,她常来帮我清理房子,赚点零用钱,她在大学修艺术史,就为纪念已逝的爱友,一位年轻的画家——蘅。
“阿尔卑斯山上的月光,清柔如水,可是我时时忘不了那个夏天的夜晚,蘅和我逛凡尔赛宫,流连在烟火流天的夜空下,那是一个月夜,在烟火爆起辉煌的一刹那,月光幽微……”海雯也坐在荒石堆里,就和我面对面,在月光下她的脸像青春大理石的雕像。
“放过了烟火,夜空就澄清如水了,人群也慢慢散了,我们手携手漫步在月光下,月光像拉马丁诗歌里的蝴蝶,它与春共生,当晚夏玫瑰凋零的季节,它也会死亡,只有那晚的月光是永恒的,只有那晚的月光穿越过不朽的拱门,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看到那光芒如水的月光滑过海雯的前额,她泪光闪闪……
“在我们现实的生活中,浪漫的感伤是很奢侈的,蘅生前是位脚踏实地的人,他不断努力,一寸一寸跨入理想的殿堂,蘅走后,我也没让生活乱了步子,只是那月光……”
海雯一次又一次重述那个华美的夜晚,那晚的凡尔赛宫,月光穿越过不朽的拱门……
雪花莲与月光草
月光透过树梢,那细细碎碎皎洁的月光都化成遍地的雪花莲,就如春雪未融的时候,走进一片林中,看到开在雪光映照下的白色小花……
攻读植物学的杜鹃,她的名字是法文的“Coucou”,其实法文原意除了指杜鹃鸟,也是黄水仙与报春花,我私下揣想,杜鹃是学植物学的,她一定更希望人们将她想成黄水仙或报春花。
法国森林除了树,也有野生的奇花异草,譬如见到野生的紫罗兰,就像印象派大师笔下朦胧的紫云氲氤,野生的红门兰,会长到十公分到四十公分高,开出妍丽的紫色花朵,一种俗名“纱巾百合”的野生百合,结苞时是紫色与粉红的混凝色,叶片像牡丹花叶……
与杜鹃同游,她总是忘不了寻访她的奇花异草,记得那是在JURA的心脏地带,景色如画的村落,杜鹃与邻人徒步山野,去寻访她的“奇珍”,有一回我们住在一幢黑瓦白墙的旅栈,坐落在草色枯黄的秋野,这时已是落霜季节,她惊喜发现几株金盏菊还挂着零零落落的花朵……我们计划要去造访瑞士边界一座老旧的古堡她临时改变,决定在森林里消磨……
杜鹃对植物的痴迷,就如我对文学的痴迷,渭城霏霏朝雨,旅社边的柳色,触动王维的诗迷,让他写下《渭城曲》,从某种角度看来,痴人的梦不但不消极,也许还有创意……杜鹃和我在森林里漫游,累了就席地坐在大树下,憩息片刻,秋露在叶间泛着玛瑙色的光,已是轻罗已薄的微凉天气……
“人生一定要有梦,或者刻意去创造一个梦,当我们年幼时和父亲在野地森林漫步,我就会情不自禁为那些小草小花入迷,父亲是位植物学家,常为我解说,好像每一种植物都有一段身世、背景,每一种植物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有一回我们父女就在山野逗留,直到月起时分,他找到一种新的野生植物,就取名为月光草……”
夜晚我们就在森林小屋前赏月,听杜鹃讲“月光草”的身世、背景、故事。
月光透过树梢,那细细碎碎皎洁的月光都化成遍地的雪花莲……
(1997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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