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杨犁民
有些路,是作为人类的我们看不见的。
下过一场雨,地里的豇豆和四季豆便呼啦啦地长起来了。它们整齐地排列在田地里,像操场上的一列列少先队员,手掌向上张开着,喊声惊天动地。人知道,是该给它们架条路的时候了。人找来竹竿,一根根插进地里。田地里顿时像部署了一支军队,刀枪林立。豇豆和四季豆威风凛凛地手执竹竿,这竹竿像矛,又像戟。
没过几天,它们便伸出嫩嫩的小手,顺着竹竿爬了上去。有一两棵没有找到竹竿,便爬到了旁边的一棵玉米秆上,或是顺着稻草爬到一垛草棚上。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豇豆和四季豆舒展开肥绿的叶片,开花结果,把一片田地点缀得琳琅满目。要不了多久,叶片下面便长满了累累硕果,直压得竹竿弯下腰去。
豇豆和四季豆没有眼睛,人到现在也不明白,它们是如何知道旁边的竹竿,又是怎样找到竹竿,并一圈一圈爬上去的。人插竹竿时,并没有告诉它们:“这里有一条路呀,你就顺着爬上去吧。”人甚至都没有把它们的手向竹竿拉拉,只是将一根根竹竿插在那里了事。人只知道,它们心中有一条路,就算没有那些竹竿,它们也会绕过田地,找一丛灌木爬上去。
而人,则只会埋着脑壳往前走,走着走着,撞到了一面颓墙上,才发现无路可走了。人一抬头,一大片爬山虎从墙脚下爬上来,布满了整整一面墙壁,然后一甩头,爬到了颓墙的另一面。
遗落路边的一颗刀豆种子,趁着一场雨水便破土发芽,长高了。牛过来啃一嘴,马过来踩一脚。刀豆顾不了这些,无声无息钻进路边的一丛草里,偷偷地开花结果。它期待着一声爆响,炸裂开自己,把种子撒落在地上,找个机会让自己被人发现,沿着一条回家的路,重新回到一片田地里。刀豆一年一年地长呀,一年一年地爆裂,在回家的路上走过了多少风雨。
人的路,看似明白清晰、四通八达,其实,也幽暗荒芜、狭窄短促。人认死理,注重目的,往往朝着一条路走下去,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尽头。人不像爬山虎,听从阳光和内心的呼唤,想走哪里就走哪里。所以爬山虎的路千条万条,即便是不见寸土的崖壁,即便是干硬的岩墙,它依然走得春风浩荡,绿意恣肆。
横在人一生中的路,再崎岖曲折都会仰躺在大地上,最陡的也不过是挂在悬崖峭壁上而已。然而,村庄里其他事物的路,林林总总,各不相同,人永远不能穷尽其万一。比如牵牛花的路、佛手瓜的路、蜗牛的路、老鼠的路、野兔的路、山羊的路、刺猬的路、黄鼠狼的路、炊烟的路……人能看见它们,却看不见它们的路。它们的路隐藏在它们的生命里,人一旦看清了它们的路,就会洞悉它们的秘密,就会置它们于危险之地。所以,村庄里的好多事物,都尽量避开人,把家安得离人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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