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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深喜汪容甫

时间:2023-01-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史学家陈寅恪先生《论再生缘》一文,于一九五六年曾见其油印初稿本。实则就陈氏最初构思的机缘来观察,这两篇著作的产生都是深受清中叶江都汪中(容甫)的《经旧苑吊马守真》一文的影响和感发。由此可见陈氏不仅深赏汪容甫之文,而且这篇《经旧苑吊马守真文》其一种悲切感伤对于不幸女子遭际所寄予的真挚的同情,在其考证陈端生和柳如是事迹时,必然时时萦回于他的脑际。

陈寅恪深喜汪容甫

史学家陈寅恪先生《论再生缘》一文,于一九五六年曾见其油印初稿本。此文直至一九七八年始刊于《中华文史论丛》第七、八两期。据文末所附律诗二首序:“癸巳秋夜,听读清乾隆时钱塘才女陈端生所著《再生缘》”,云云。此稿当写于一九五三年(癸巳)前后(按《寒柳堂集》附诗存尚未收入)。陈氏另一部七十万言的巨著《柳如是别传》,也是作者去世之后始见刊行。据《别传》第一章《缘起》中所载著者的《感赋二律》序云“十年以来继续草钱柳因缘诗释证,至癸卯冬,粗告完毕”,癸卯为一九六三年,上溯十年至一九五三年,因此《论再生缘》和《柳如是别传》的撰写实先后交叉进行,其时间当在五三、五四年之间。(《寒柳堂集》附诗存,以诗癸卯作癸丑,殊误。)这两部稿子,虽然一则是中篇论文,另一是长篇巨制,但就其所论述的内容却有性质相同之处,因为《再生缘》作者陈端生和明季名妓柳如是同是具绝代才华的女子,两人性格又俱骄傲激烈,而她们的身世事迹也几乎湮没不可考。她们的作品在文学史中也没有取得应有的地位。著者撰述的目的在为这两个声名、身世、作品被湮没的女性加以表彰,其意旨是极明显的。

实则就陈氏最初构思的机缘来观察,这两篇著作的产生都是深受清中叶江都汪中(容甫)的《经旧苑吊马守真》一文的影响和感发。陈氏在完成对于陈端生的身世及其作品的考证评析之后,又申述其别感说:“有清一代,乾隆朝最称承平之世,然陈端生以绝代才华之女子,竟憔悴忧伤而死,身名湮没,百余年后,其事迹几不可考见。江都汪中者,有清中叶极负盛名之文士,而又与端生值同时者也(汪中生于乾隆九年,卒于乾隆五十九年),作吊马守真文,以写自伤之意,谓荣期二乐,幸而为男,今观端生之遭遇,容甫之言,其在当日,信有征矣。”所谓荣期二乐,以下再释。按马守真即明万历间善画兰的名妓马湘兰,钱谦益《列朝诗集》末有传。汪氏《经旧苑吊马守真文》,序文至雅丽,节录如下:

岁在单阏,客居江宁城南,出入经回光寺,其左有废圃焉。寒流清泚,秋菘满田,室卢皆尽,惟古柏半生,风烟掩抑,怪石数峰,支离草际,明南苑妓马守真故居也。秦淮水逝,迹往史留,其色艺风情故老遗闻多能道者。余尝观其画迹,丛兰修竹文弱不胜,秀气灵襟纷披楮墨之外,未尝不爱赏其才,怅生之不及见也。夫托身乐籍,少长风尘,人生实难,岂可贵之以死。婉娈倚门之笑,绸缪鼓瑟之娱,谅非得没已。在昔婕妤悼伤,文姬悲愤,矧兹薄命抑又下焉。嗟夫,天生此才在于女子,百年千里犹不可期,奈何钟美如斯,而摧辱之至于斯极哉。余单家孤子,寸田尺宅无以治生,老弱之命悬于十指,一从操翰,数更府主,俯仰异趣,与斯人其何异,只以荣期二乐,幸而为男,差无床箦之辱耳。江上之歌,怜以同病,秋风鸣鸟,闻声生衷,事有伤心,不嫌非偶。(下略)

汪中才情俊发,文辞信美,只因不能于正规仕途升进,因此终身流为幕属,虽然也曾得当时大臣如毕沅之赏识,然感身世凄凉,在二百多年前竟以之与勾栏中女子相比,其哀伤之情也可说到了极点。荣期二乐典出《列子•天瑞篇》:“孔子游于太山,见荣启期行乎成之野,鹿裘带索。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何也?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以为男矣,是二乐也。”所以荣期二乐就是生为人又生为男人而不是女人。可是陈氏在文章的后面却又说:“衰病流离,撰文授学,身虽同于赵庄负鼓之盲翁,事则等于广州弹弦之瞽女。荣启期之乐未解其何乐,汪容甫之幸亦不知其何幸也。”这里固然有着作者个人的深慨,但却又有着另外的原因。因为虽然汪容甫经旧苑而吊马守真,是对于这个百年千里不可期的奇才女子的沦落深致哀伤,但这和著者之同情陈端生的遭遇是有着不同的,这个不同在于一个虽有才华而终是风尘中女子,而另一个即使憔悴忧伤而死但终究是高门闺秀,著者在这两者之间虽有着亲切的联想,但却只好有用“不解”这样含糊而又委婉的措词以免拟人于不伦。如果这个假设可以成立的话,只要看著者在《柳如是别传》中又是另一种写法就可以了然了。在《别传》第一章《缘起》中,著者自述其撰写此书之意旨时说:“夫三户亡秦之志,九章伤郢之辞,即发自当日之士大夫,犹应珍惜引申,以表彰我民族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何况出于婉娈倚门之少女,绸缪鼓瑟之小妇,而又为当时迂腐者所深诋,后世轻薄者所厚诬之人哉!”这里,“婉娈倚门”、“绸缪鼓瑟”虽俱是习见之语,然读此不能不令人与汪中吊马守真文相联想,其原因是由于马湘兰和柳如是同是社会最底层受凌辱的女性,以之相比是恰当的。由此可见陈氏不仅深赏汪容甫之文,而且这篇《经旧苑吊马守真文》其一种悲切感伤对于不幸女子遭际所寄予的真挚的同情,在其考证陈端生和柳如是事迹时,必然时时萦回于他的脑际。虽然陈氏因晚年失明而多听人读小说戏曲遣日,《再生缘》是其中之一、所以才有考证陈端生身世之意。至于撰写《柳如是别传》则是因为旅居昆明时,曾购得常熟钱氏故园中红豆一粒,早有意于笺释钱柳因缘。不过在这漫长的酝酿构思中,汪容甫此文无疑是著者从事这两部著作撰述的最重要的灵感来源。前人说古今文心名理都出于一气,学者与学者之间,文士与文士都有着他们先后的思想渊源,善读陈氏著作者,是不难发现比这更多的思想嬗递的痕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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