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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古寺旁的沉思

时间:2023-01-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吉本也正是在完成了六大卷《罗马帝国衰亡史》之后才开始写自传的。罗马史诞生的起点是由于一次他所作的意大利之行。这就是罗马史最初孕育那一瞬间的写照。但吉本的伟大是写了一部罗马史,人类历史上再没有像罗马那样在达到如此成就的顶峰时,会突然倾覆。对于这一悲剧吉本寄以同情,对于导致罗马帝国衰亡的两大因素——基督教与蛮族的双重破坏,他作了细致的描述。

罗马古寺旁的沉思

曾有人说过小说家不应过早地写自传,因为那样会使他的创作生命枯萎,或者过早地结束。自传是一种回忆,它不是艺术创作。吉本也正是在完成了六大卷《罗马帝国衰亡史》之后才开始写自传的。他已取得了显著的成就,可以期望跻身于十八世纪英国最有名的哲学家和文学名流的行列中,即使不完全出于这种虚荣心的驱使,他也极有理由要对过去生活所走过的踪迹进行一番回顾。他最初给自传定的名是《我的生活和著作的回忆录》。但他没有能完成自传而去世,留下六篇残稿。现在我们看到的是经过他的挚友谢菲尔德勋爵整理编纂成书的。生命太过于短促,他原以为他会像同时代一些有名人物一样享受较长的余年的。

《吉本自传》最值得称颂的地方是作者的真性情的流露,没有矫饰,作为传记这门艺术这是最不容易达到的了。所以读过本书的读者都不能忘记作者写到在罗马史诞生过程中怎样有两次曾是他生命中最难忘一刻的精彩的描述。罗马史诞生的起点是由于一次他所作的意大利之行。和以往任何一次大陆之行不同,意大利给予了他一次精神的震荡。罗马这座“永恒的城市”中每一处历史遗迹包括恺撒大帝被刺倒下的地方都勾起他无限的思古幽情。于是才有下面这段记载:

一七六四年十月十五日,在罗马,当我坐在朱庇特神堂遗址上默想的时候,天神庙里赤脚的修道士们正在歌唱晚祷曲,我心里开始萌发撰写这座城市衰落和败亡的念头。

这就是罗马史最初孕育那一瞬间的写照。所有的艺术家都有这一经验,但更多的是作家、作曲家把它埋藏在自己心中。骄傲而又谦卑的吉本却把它写出,让我们和他共享他所有的那份激情的回忆。二十三年之后,吉本在瑞士洛桑(一七八三年他再从伦敦移居那里)完成了这一巨大工程的最后一卷书。下面是又一段本书有名的篇章:

我曾经凭推想认定了孕育此书的时刻;现在我要纪念完成全稿的钟点了。这是一七八七年六月二十七日那一天,或者该说是那天夜晚,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我在花园中一座凉亭里,写完最后一页的最后几行。放下手中的笔,我在一条两边满植刺槐的林荫小路上来回走了几趟,从那小路上可以望见田野、湖水和群山。空气很温和,天色是澄彻的,一轮银月投影在水中,整个宇宙悄然无声。我不想掩盖当初因为恢复自由行动,以及因为也许著作成名而发生的欢悦情绪。可是我的自豪感不久就暗淡下来了,另有一种严肃的忧郁感布满在我心头,因为我想到,我同一个事事听我作主的老伙伴永远分手了,又想到我的这部历史著作日后不管能存在多久,此书作者的生命必然是很短促而且休戚难卜的。

这是一篇优美的散文,实际上是在欢悦中又混合着伤感。艺术作品一旦完成,也就不再是它的创造者所独有的了。艺术是不朽的,但对于人来说自然是永远不可企及的。所以可以看到这里作者所含有极可钦佩的谦抑的心。让人不懂的是对于艺术家灵感的到来会是那样神妙,而创作的完成心情又会是如许复杂,肯定地说每一个作家或艺术家的感受都不会是相同的。如果要加上一句的话,庖丁解牛那种“踌躇满志”或者是更高的一种境界吧。不过我只想说谁要是不曾读过这本传记,看了上面的两段引文后大约不至觉得是浪费了他的时间。

一七九三年吉本由洛桑启程回伦敦,没有看到他对路易十六上断头台说了什么,但他对柏克《法国革命感想录》热烈的称许已可看出他对法国革命所怀的恐惧了。很难想象一个对千年以前罗马帝国兴亡的命运如此热烈关切的人,会对发生在自己时代的事缺乏历史的清醒认识。法国革命期间他一度旅居瑞士洛桑,他说发生在巴黎的事对他是“距离太近,又是太远”。这或许是在说他自己烦乱的内心吧。历史对于所有的人就像怪物一般,遥远的往事能经由想象而再现,而此时此刻的风暴,反被我们切肤的痛感而无法看清。吉本在一七九四年去世,他不能预见也没能看到那标志着法国革命重要转折点的一七九九年——拿破仑的登台。欧洲的版图正在重新组合。这就是历史所具有不可预测的那一面。所谓吉本的狭隘或局限就是指此吧。但吉本的伟大是写了一部罗马史,人类历史上再没有像罗马那样在达到如此成就的顶峰时,会突然倾覆。对于这一悲剧吉本寄以同情,对于导致罗马帝国衰亡的两大因素——基督教与蛮族的双重破坏,他作了细致的描述。他的历史家的宽广气度和深邃的洞察力,使生前一些偏颇见解显得微不足道。

书是这部自传最常见也最动人的话题,吉本对于书所洋溢的热烈的喜爱几乎贯穿于自始至终的叙述中。他明白地说“我很早就不可压制地热爱读书”。当他十二岁时,他已认为这是他智力开始发展的一年,显然这是一种早慧的象征。每一个人都经验到早年的爱书倾向常常带有很大的盲目性,惟一的好处是这样他多半一生都不会离开书本了。只有到了成熟的年份才会把这过早的像条低浅的流水的热情引导到更深的溪壑中去。牛津十六个月无收益的学习令他生厌,而安静的洛桑则是他一生中数度休憩和读书的理想场所。用功和讲条理终于增强了他的精神,这是他在进行罗马史的艰巨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力量。有时他短暂回国之后会出现这样一段记载:“邦特街上辘辘驶过一辆又一辆的马车,我在自己屋子里守着书本度过许多寂寞的夜晚,我的阅读有时被一声长叹所打断,这是我想到洛桑了。”对于洛桑的如此依恋是对于那个安静的读书环境的系念,这里可以感到一个读书人的深深的寂寞自语,这或许会是许多人都有的经验。然而我最欣赏的是吉本读柏拉图对话集时所说的一句话,他说他落入柏拉图著作的迷宫里,于是说:“这中间戏剧性部分也许比论证性部分对我更为有趣。”真是说得太奇妙了,因为这里吉本不再是历史家,而是作为一个普通读书人说的心里话,即不一定为做学问也同样能欣赏到柏拉图书中的美。

来自富裕的家庭,吉本有着充足的闲暇,这是一个读书人最有利的条件。十八世纪是一个理智的启蒙的时代,吉本是那时幸运人中的一个。他的一生,他的读书和著作都令人羡慕,但都是现代人不可企求的。有的批评家说吉本的文章是伟大的英语,他的一生是完满的,不过这都是现代的我们所不能拥有的。我们处在一个节奏快速的时代,技艺日新月异,声光电色令人旁骛不暇,不少传统变换了,失落了,而那最后对于书的爱是否也会丢失呢?吉本的书,他的一生从不改变其初衷的对于书的热情,或许会是现代人的一帖清凉剂。

书就像种子,是要靠人来散播的。我之得知吉本已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在战争第二年,北方三校的文法学院再从长沙和南岳迁往云南蒙自。蒙自曾是西南边上重要的海关驻地,我们到那里时海关已撤销了,却留下几所漂亮的洋房,做了校舍。虽然烽火连天,这平静的小城却弦歌不断。何况三校名师教授相继汇集于此,更是令人兴奋。我自己则听本系陈通夫先生在课堂上大讲斯宾塞和人口问题,又去听了钱宾四先生的中国史,然而印象最深的是叶公超先生。我作为非文学院学生,贸然去旁听他的十八世纪英国文学。吉本正是在那课堂上听到的。叶先生每次进入教室,必口衔烟斗以流利英语作开场白,讲至兴酣时杂以中国话。记得他曾比划说吉本怎样排比搜辑到的各种史料。他的极饶有风趣的讲课,加上那高度的文学艺术修养,正如其文章一样令人心悦难忘。五十年过去了,不知又经过多少崎岖曲折,我才拥有一本《吉本自传》和罗马史节本。种子是那时撒下的,但师长的诱导难以忘却,而当时战火中的小城居然保持着不倦的讲学风气又是历史中最难忘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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