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牺牲掉的名字

时间:2023-01-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但“李好文”的名字用到四年级就被老爸老妈废除了。余老师上课一般情况下都是神采飞扬的,但当他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当然是他自认为简单的问题,而我们班几位“国家级保护动物”却不一定这么觉得,毕竟人心隔肚皮,闻道有先后嘛。“国家级保护动物”的称呼是余老师给起的,专指我们班语文考不及格的几个同学。总之,余老师觉得名字不能取得太风生水起的样子,否则会显得很讽刺。

牺牲掉的名字

我叫李怡然,是个小学生,初级男性公民,未发育,无不良嗜好,坚信数学有害健康。

说到小学生,大人们都会说小学生好啊,无忧无虑。他们说这话的神情仿佛在说池塘里的一群鱼一群大白鹅,或者一大片野地里的芦苇,在风里呼啦啦唱着歌……这些都是没心没肺的形象。不知道是谁将“无忧无虑”这个词强加给小学生的,其实小学生的忧虑可多了。大人们说小学生是祖国的花朵,而他们自己是祖国的树干、果实、根、茎、叶。花朵是脆弱的,花朵是只能用来看看的,花朵是害怕风吹雨打的。

在小学生面前,很多大人都变得神通广大,他们从来记不得自己曾经也是小学生,他们从来喜欢形容那些过于简单的大人“像个小学生” ,他们也从来习惯于替我们做出选择,他们说那是善良的保护,是“为你们好” 。 “为你们好”这四个字是大人们共同的口头禅,他们说得那么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理直气壮。

大人们不会知道,他们自己,不论老师、父母、长辈,一个个都能刮起一场让我们躲闪不及的龙卷风,而我们这些花朵们就在这样的风暴中心茁壮成长。

有一个成语叫心知肚明,我们的烦恼只有自己心知肚明。

刚才提到名字,先前我并不叫李怡然,先前我叫李好文。但“李好文”的名字用到四年级就被老爸老妈废除了。四年级起,我的数学成绩开始呈下滑趋势。这个下滑趋势是有科学依据的,老妈借鉴自己炒股票的经验,将我每回数学考试的成绩标注出来,做成了K线图,在图上你能很清晰地看到我的数学成绩有惨不忍睹的走向。这样一来,每次我将单元考试卷递到老妈手里请求签名时,她都会看出些不祥的苗头,她一会儿觉得我的计算能力出了问题,一会儿觉得我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我上四年级后问题越来越会出了,老妈的神经开始整天地紧绷起来。那些试卷,一张张薄薄的纸,却成了老妈心情的晴雨表。四年级后,试卷显示出来的信息越来越让老妈揪心了,上面的分数从先前的九十八,九十五,慢慢滑到九十,八十五,八十,眼看就要大踏步跨入七十的深渊了。老妈觉得她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确切地说不能坐等她的宝贝儿子被数学活生生地“毙”掉。

老妈开始展开了数学救援行动,她先是多方打听,为我找了一个家教老师。每周六上午,她亲自开车送我去沐浴额外的阳光雨露。这让我的数学成绩有了些微改善。但老妈是不满足于些微改善的,她又紧锣密鼓地深入群众,调查研究,为我物色了一位据说很不错的奥数辅导老师,她是想让我多渠道多角度地汲取营养。但有些事情并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的,比如我天生讨厌数字,一看到数字就会头晕目眩不知所措。比如我们五(6)班的好些同学都害怕教数学的钱老师,这就像江南人害怕吃辣一样,无可改变。老妈越是逼我学数学,我越是紧张,相比较而言,我反倒越来越喜欢语文了。数学补习课一结束,我迅速将一堆数学书扔到一边,赶紧抄起一本课外读物,放松一下剪不断、理更乱的神经。本是想看会儿电视的,但我是一个识趣的孩子,在这么严峻的国内国际形势下,电视机万万不能碰的,否则节目没看成,老妈的唾沫星子倒会把我淹死。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翻翻课外读物,就是这么无辜的一个动作,何况翻的还是一本世界名著,老妈也有意见,认为这是不务正业。老妈现在很看不惯我对语文的偏爱,她甚至跟老爸抱怨当初怎么想的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这名字分明是偏科的征兆嘛。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语文老师也有过同样的见解。语文老师姓余,年轻有个性,写得一手好文章,板书字体飞扬,恍若武林高手在舞剑。他喜欢在课堂上讲故事,喜欢调侃,他的故事常常让我们笑疼肚子。

余老师上课一般情况下都是神采飞扬的,但当他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当然是他自认为简单的问题,而我们班几位“国家级保护动物”却不一定这么觉得,毕竟人心隔肚皮,闻道有先后嘛。 “国家级保护动物”的称呼是余老师给起的,专指我们班语文考不及格的几个同学。每次考试下来,余老师都会统计一下人数,不及格的同学,就被列入重点保护范畴。余老师说,这些人是很危险的,一不小心,他的一世清名都会毁在他们手里,这样一来,他就要晚节不保啦。

余老师常常在语文课上把最简单的问题留给他们,但他们常常答不上来。这时候余老师就会发火。余老师发火的方式有点特别,不像其他的老师那么直来直去地骂人,他会绕着弯子骂人,让听的人哄堂大笑,被骂的人却难过得要死。当然也不排除有时被骂的人也会嘿嘿地笑起来,余老师说那种人是开关失灵,开关失灵的人是不太能控制自己情绪的。

余老师有一次又提了个他觉得极其简单的问题,他说即便问自己的脚趾头,脚趾头也能回答上来了。那几个“国家级保护动物”一一挺立着,像一根根明晃晃的蜡烛,却什么也回答不上来。余老师生气了,发了一通感慨:我们班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名字倒是取得像模像样的,但表现恰恰和名字相反,看来,都是名字惹的祸。那个陈文武,成绩一塌糊涂,跑起步来还那么难看,愣是把你爹文武双全的理想给灭了;那个王起航,船就是不肯开起来,现在连马达也生锈了,还起个什么航;那个张优才,一点儿才也没有,我建议你明天马上改名,叫无才,对,叫张无才。

总之,余老师觉得名字不能取得太风生水起的样子,否则会显得很讽刺。当然名字也不能取偏了,他说李好文,你总不能只爱好语文,还得爱好数学,还得爱好英语。我看取名李爱好倒不错。

原来在大人眼里名字还这么讲究。为此,老妈还真跟我的名字较上劲了,也不知道她是哪儿听来的,说名字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有一天老妈请来一个风水先生,她觉得我数学成绩上不去已不仅仅关乎学习方法之类的问题了,而是跟生辰八字啊,家里的风水啊都搭上了关系,妈妈的许多朋友为了让孩子读好书都请过风水先生的。

我并没见到传说中的风水先生,但等我回到家,我的整床被褥已被搬到沙发上了。我家住的是复式房子,老妈说风水先生来过了,细细观测了你的房间,发现你睡的床对下去的位置正好是楼下厨房的煤气灶。成天烟熏火燎的,你的脑袋不被塞住也难啊。

我说,不是有方太抽油烟机吗,再说了隔着地板哪儿来的烟啊火啊?

老妈却说风水先生的分析很在理,你得从小房间里搬出来,过几天我和爸爸请人将隔壁那个房间装修一下。乖儿子,这样对你的学习是有利的。在隔壁房间还没装修好之前,你就委屈一下睡在客厅沙发上,妈妈会给你把被子铺得暖暖的。哦,对了,你睡沙发的时候,头得朝着南方哦。风水先生说头朝南方有助于智力发育。

就这样,我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寄居者,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睡了将近一个月,才搬到另一个房间去。你不会知道那一个月有多漫长,客厅太大了,大得让我心慌慌。窗帘的黑影晃荡,伴着时钟的脚步滴答,让我觉得偌大的地方一定藏着无数大鬼小鬼,有时实在放心不下,翻身起来到沙发底下瞅瞅,企图捉出一个什么来,不过幸好什么也没捉到过。

真是太伤人了!太伤人了!

更伤人的事情还在后头呢,风水先生留下的后遗症远远没有结束。其中最大的伤害就是导致我用了近十年的名字在一夜间被废除了。据说风水先生掐了好几个指头,几乎将手上的五个指头都掐了一遍,翻了好几本取名的书,并在我的房间里一声不吭打坐了半个多小时……最后,他郑重建议老妈将我更名为李博。

老妈很快说服老爸,他们一致通过了这个名字,他们觉得一个学习偏科的人,还真得起一个博学多才的名字。他们并没想到要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我反对,什么博学不博学的,现在改名别提有多别扭了。

老妈说,反对无效,光改这个名就花去她五百“大洋” 。

我反驳老妈,你不能因为贵就要强迫人家接受,如果你用600元买了瓶有毒的假酒,是不是一定要一口将它闷下去?

老妈不屑回答我的问题。老妈认定了我是她的儿子,她对我有终身命名权。第二天,她着手帮我改名去了,她跑到社区打证明,跑到派出所修改户口簿,跑到学校跟老师联系……在我的学习问题上,老妈向来孜孜以求,毫不含糊。

我由李好文变成了李博。你可能会纳闷,我该叫李博才是呀。对呀,李博的名字用了一年,一直用到五年级,又被老妈废除了。原因是我的数学成绩还是未出现喜人的长势。更重要的原因是,老妈的朋友的朋友又为她介绍了一个专门为人改名字的“风水大师” ,据说这个“大师”比前一个“大师”更大、更厉害。老妈虔诚地接受了“大师”关于名字影响人一生命运的富含哲理的建议,再次掏了一笔钱,这一回因了是“大师” ,自然有大师的价位,是上次的两倍。 “大师”将我更名为李怡然。据说这个名字透露出的含义和它的笔画是很妙的。我不知道妙在哪里,痛苦不堪的是,那个叫李博的人又在一夜间消失了。

改名看起来是件轻松的事,无非换了两个字而已,但对我来说麻烦透了。跟以前一样,我在课堂上只要稍微一走神,老师就会点到我的名字,让我回答问题。以前我只要一听到自己名字便会“噌”的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但刚换了名字的那些日子里,我的反应明显比以前慢了。有一天数学老师叫李博,我理也没理他,只觉得李博这可是个陌生的名字,那是谁啊?这样就误事了,害我被钱老师痛批一顿,钱老师说你开小差也就罢了,至少也该给点反应啊。

那次后,我痛改前非,努力将李好文三个字从脑子里像赶鸭子一样地赶出去,以前只知道要记住一个什么单词是比较累的,现在才明白要忘记一个名字那才真叫累,何况还是用了那么多年的大名呢。

改名后的前几个星期,每天早上一醒来,我都会提醒自己:我叫李博,我叫李博。博士的博。经过一番努力,我终于将这个名字和自己深深地联系在一起了,我成了李博,并不博学的李博。

但有些老师,比如余老师,他还会出错,他有一次在课堂上叫:李好文。可是良久,李好文愣是没站起来。其实这也不能怪我,我已经将李好文努力忘掉了。我当时在心里悄悄地乐,还转过头飞速地环视了一下教室:李好文哪个?怎么这么淡定,他小子好拽啊!

余老师后来用手指着我说,叫你,叫你呢。我等得花儿也谢了,你还不肯站起来。

我说我不叫李好文,我叫李博了。

余老师倒没批我,他说自己弄错了,他是个比较怀旧的人。

老妈绝不能体会我的尴尬处境,不过老妈承诺,这次之后不再给我改名,我将一直用李怡然这个名字,一直用下去,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就这样我成了李怡然,全班同学也跟我一起又一次忘掉了李博,还有前面的李好文。不过他们忘是忘掉了,但谈论起来时,会带着点悲伤地说,李好文牺牲掉了,李博也牺牲掉了,不复存在了。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很像平日里扯着嗓子读李白的诗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李博和李好文都奔流到大海去了,都不复回了。

当然,你还别说,郁闷型的老妈不止我们家一位,别人家也是有的。到了五年级,我们班上改名字的同学不能说络绎不绝,但也出现了四五个。班级里突然有四五个人的名字换了,其他同学就觉得新奇好玩,感觉自己周围突然出现了四五个陌生人。新名字是特别能引人关注的。不知道那些专门为人改名字的“大师”是不是脑袋被郁闷的驴子踢坏掉了,反正他们改出来的名字没一个是好的。我的“李怡然”还算勉强过关,没给人抓住什么把柄,其他同学的名字一改过来都成大伙的笑料了。比如俞静燕,改成了俞林,那天她自己一介绍,全班同学就轰的一下笑开了。笑得最早最厉害的当然是许浩了,许浩就是我们班的耗子,他个子小,动作敏捷,走路窜来窜去的,活像一只小耗子,这个外号是我们班的吴一凡送给他的。因为他给吴一凡取了一个外号——穷人,用许浩的话说,吴一凡,无一饭,一粒饭也没有,那不就是穷人吗?于是大家就称呼吴一凡为穷人了。后来吴一凡一气之下,也回赠给了许浩一个外号,叫他许耗子。

耗子除了身材偏瘦外,最大的特征就是眉毛浓得很,他的眉毛像是漫画师用千年浓墨画上去的,就是兑很多水也化不开的。他的眉毛不但浓还很短,像是漫画师画到最后两笔,突然急着上厕所,就草率地给他加了两道眉毛。许浩是我们班的开心果,他对名字特别敏感,每次听到一个名字,脑子就会飞速地找到可笑的理由,然后兀自笑得东倒西歪了。记得四年级的时候王吉从外校转入我们班,许浩一听老师介绍完王吉的名字就偷偷地乐了。

下课后,许浩就凑上去,问王吉:你爸爸妈妈一定有一个喜欢喝王老吉吧?

王吉被问得一脸糊涂,他很迷惘地说:这,这,好像……

还没等他“好像”完,许浩就开腔了,不然你的名字不会叫王老吉的,哈哈哈。这样王吉就落下了一个外号:王老吉。

那天听到俞静燕的新名字时,许浩第一个东倒西歪,花枝乱颤起来,他一边笑,还一边拿手拍桌子,他说:鱼鳞,鱼鳞,是带鱼鳞还是黄鱼鳞?

当然俞林还好,鱼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较悲惨的是杨雨晴,余老师说这名字很诗意的,说杨雨晴的父母肯定有一个是苏轼的粉丝,苏轼的诗里写过“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所以杨雨晴的父母就这么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字了。但杨雨晴的老妈后来还是忍不住听了风水大师的伟大建议,将她的名字改成了:杨杜子欣。

好端端的诗意被糟蹋了,杨雨晴变成了杨肚子,羊的肚子啊。余老师曾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叫焚琴煮鹤,说是把名贵的古琴劈了当柴烧,用来煮仙鹤,这就是把高雅的东西活活给糟蹋掉了。杨雨晴的妈妈真是杀了一只仙鹤,把它红烧着吃掉了。

名字,名字真是一个烦恼的源头。五年级后,数学成绩遭遇滑铁卢的同学越来越多了,数学老师有一天惊奇地发现,班上数学成绩不及格的同学里,居然有四个是叠名的:杨双双,胡静静,王蔚蔚,孙贝贝。这个事情,余老师听说了之后,不无幸灾乐祸:切记,切记!以后我有孩子了,一定不能取叠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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