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后的怪病

程启后的怪病

我们五（6）班的程启后最近得了一种怪病。我说的程启后就是那个每次语文老师讲到过渡句的作用是承前启后，我们班同学都会条件反射地一齐喊“程启后”的同学。

程启后的病还真是怪，去了许多医院都查不出根源，更找不到有效药物。当然在得怪病前，程启后基本上已是一个怪人了。四年级时有一次，程启后没完成家庭作业。那天没完成作业的同学有好几个，潘晓明啊，许浩啊……他们的作业都没完成，许浩一把夺过我的书包，三下五除二，就将作业抄好了。而潘晓明则不紧不慢，一副散淡从容的样子，他已经习惯了不做家庭作业。

早自修一上课，谢老师就检查家庭作业，大家这才发现程启后不在教室，他的座位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书包。谢老师问我们，有谁看见程启后同学了？孙贝贝说，铃响的时候，她看见程启后往厕所那边去了。

谢老师就放了心，可是早自修进行了十几分钟，程启后还是没回来，谢老师就叫我去找找。厕所里没人，我绕到厕所前面的小花坛，就看见了程启后，他正笔直地站在小花坛前面的一棵树旁边，仿佛自己也成了一棵树。那天早晨，天空下着细密的雨丝，雨不大，却很密，像网一样无处不在，一下子就能将衣服润湿。程启后的头发、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我说，程启后你怎么站在这儿啊？程启后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伸手去拉他，大声说，谢老师让你回教室！他不容分说地推开我的手，仍然怔怔地站直了，像一根戳在雨里的棍子。

后来，谢老师好说歹说才把程启后请回教室。我们也才知道程启后是因为没做作业，站到雨中自我惩罚去了。这事让班主任谢老师很为难，若按照自我惩罚这么严格的标准对待自己，程启后不会常常不做作业，可程启后却是常常不做作业的。当然不做作业就不做作业吧，应该像潘晓明这么潇洒无为，即便让老师臭骂一顿也还能乐呵呵笑出声来。但程启后偏偏是个又懒又十分好面子的矛盾集合体，他不做作业，还要自我“摧残” ，这就让老师们纠结了。

五年级上学期第一单元测试前，程启后就生病了。确切地说，程启后的病是在数学老师宣布要进行单元测试时就突然发作了。程启后说他头晕，他的头不但晕，还很痛。我们起初觉得程启后是装的，他是装头晕，上午还好端端的，生龙活虎、上蹿下跳，怎么一听到钱老师宣布明天数学考试，还不过10分钟，他的头就犯晕了？而且他的头晕得也太严重了些，大有头痛欲裂之感。但程启后又不像是装的，真正的痛苦是装不出来的，就是得过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的也演不出来，程启后用手托着自己的头，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眼神迷离。我们觉得嘴上或许可以装，但眼神啊、脸色啊、气息啊什么的还真没法装，谢老师就把他送到离学校不远的医院去了。医生说程启后发烧了，程启后得的是急性突发性感冒。医生就给程启后打了一针，还给他开了一盒感冒药。事实证明程启后得的根本就不是感冒，第二天数学考试的时候，程启后的症状更严重了，这次不仅仅头晕，还呕吐，没听说过感冒会让人呕吐。上早自修时他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吐了两次，谢老师立即打电话叫程启后的父母将他接走了。程启后用不幸的头痛幸运地躲过了一场数学考试，那场考试的题目超难， “杀”掉了许多人。许多同学的脑袋都挨了钱老师的水果拳，钱老师发火了，打人的时候喜欢说给你一个桃子吃吃，给你一个橘子吃吃，给你一个李子吃吃……所以我们说这是钱老师的水果拳。

过了一天，程启后的病就好了，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大家都觉得程启后可能是突然生病了，生病时刚好赶上了数学测试，大家敬佩程启后的生病真会挑时间。

又过了一周，余老师在一堂语文课结束后宣布要语文测试了。余老师前脚刚走，程启后原本红润的脸色就开始苍白了，像晴朗的天空一下子布满了灰色云层，他的脸上布满了不适，他用手托着头。班主任老师再次让程启后的妈妈将他接走了。第二天，程启后照常来上学，语文考试照常进行。可是考到一半，程启后又吐了，还吐了一地。谢老师和余老师只好将他送到医院。

医生为程启后作了各种各样的检查，从头发丝开始查到脚趾甲为止。最终每项指标都证实程启后是一个健康状况良好的男孩。但程启后的症状分明清晰地存在着，他恶心呕吐头晕，有时候还发烧，这些症状都真真切切地伴随着他，一点也没有要离去的迹象。

程启后只好回家休养几天，几天后，他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只是他的怪病还常常发作。每当老师宣布要考试的时候，程启后就开始头晕恶心呕吐了。程启后的老爸老妈也多了一件事，就是送程启后去看病。程启后一家人将这个城市的医院都跑遍了，从第一医院按顺序排列下来，第二医院、第三医院……一直到第六医院。所有医生都查不出程启后的病因，所有医生都从一叠叠化验单里得出结论：程启后是一个健康的小男孩。但程启后分明在病着，分明会在考试来临前时不时地头晕呕吐。这是什么病呢？医生给不出病因，余老师后来帮程启后的病取了一个名称，余老师说这个病应该叫：考试恐惧症。

是的，也只能叫考试恐惧症了。因为现代医学上还没有关于这个病的命名，当然古代医学更不会有了。这么一说，程启后还是做了一件开天辟地的事，只不过他是以生病这样一种方式做的。程启后的老爸老妈也想到了这个病可能是心病。他们就带程启后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就帮程启后做心理疏导，一次两次三次，可是程启后的心理还是没有被疏通。我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堵住了程启后的心，他还是怕听到考试，听到要考试他就会头晕，开始考试了他就会呕吐，尤其是期中考试、期末考试这些大型的考试，他的反应就更加剧烈了，往往是吐完胃里的食物，还是停不下来，又吐清水，吐完清水，他还会吐，简直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后来，程启后的父母只好到学校来找谢老师求情，他们说别让程启后考试了，等到他的考试恐惧症状消失了再让他考试吧，命都快没了，还考什么试啊。

谢老师也没有别的办法，谢老师说她会告诉每一位任课老师的，让他们别让程启后考试了。只能用这个办法缓解程启后的考试恐惧症了。程启后就成了五（6）班获免考特赦的第一个同学，当然也是最后一个同学。其实，程启后自己也是想考试的，他就是身不由己，他就是怕考试，他就是要头晕要呕吐。这是和道德啊品质啊爱不爱学习啊什么的没有关系的。

很多人都想帮程启后打败这个怪病，李笑笑让他爸爸查阅了许多的医学资料，但效果还是不太明显。我们几个班干部也和程启后结成了互助小组，教他完成作业，帮他补课。谢老师说程启后怕考试，我们可不能让他怕五（6）班。

语文数学英语老师都不让程启后考试了，那段时间大家甚至都觉得五（6）班的程启后就是不用考试的，他是特赦的学生，就像古代手里握着一把尚方宝剑的大臣。可是有一天，余老师突然拿了一份试卷进来，余老师说我们来做一份语文测试卷，余老师让同学们将试卷传下去。

余老师问程启后要不要试卷。程启后怯生生地说我有点头晕，不过还是试试吧。余老师就走到程启后身边，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将试卷递给他。余老师说这是一张纸啊，又不是一把刀子，别怕。

我看见程启后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发白，但他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那次考试，程启后还是吐了一下，但余老师不让他撤退，余老师说别怕别怕，就是一张纸呀。

就这样程启后坚持住了一场考试，考完后，余老师将程启后的试卷抽出来改好了，程启后考了79分，余老师就在上面用红笔写了个很大的“79” 。然后余老师将张玉洁的试卷也改好了，张玉洁的分数是“94” 。

余老师改了两张试卷后就停了下来，他说今天我要当场将试卷发给程启后。程启后就上去接过了他自己的那份试卷，程启后看到自己的分数后，有点不好意思，把头低得很低，仿佛从老师手里接过来的不是试卷而是一张判决书。

程启后正准备落荒而逃，余老师叫住他。余老师让程启后将头抬起来，正视这张试卷。余老师说，它只是一张纸，不会咬人，更不会要人性命，没啥了不起。

程启后慢慢地抬起头来，余老师说，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将这张试卷撕掉，你会发现将它撕掉跟撕普通的纸是没什么两样的。

程启后拿起试卷有点不可思议地说，这……这真的能撕掉啊？

可以。余老师说，你可以试试。

程启后又拿起试卷，做出用力的样子，往两边拉了一下，但他用的力显然太小，那张试卷只是发出了“嘣”的一声响。

许浩说，我帮你撕吧，撕掉一张纸不要太简单哦。说着许浩就伸开手站起来， 但被余老师一个眼神制止了，余老师说你把力气留着撕自己衣服去吧。

余老师让程启后再试一次，这一次程启后显然作了一番努力，他将试卷竭力往两边拉，由于用力，他的手都在抖动，但他拉了两下，试卷还是丝毫没有伤筋动骨，我看到他的额角上渗出了几粒细密的汗。同学们都忍不住要笑了，但我们还未及笑出声来就被余老师严厉的眼神制止了。教室安静下来，只有彼此呼吸的声音，余老师重新望向程启后，眼神里全是无声的鼓励。程启后知道余老师是让他再试一次，这一回，他再一次开始屏息凝神，深深吸了一口气，两只手开始慢慢发力，只听“嘶啦”一声响，试卷裂成了两半。

安静的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大家都为程启后鼓掌，同学们似乎悄然地明白了：撕开一张纸有时候那么简单，有时候又那么不简单。

余老师让程启后将撕成两半的试卷叠起来再撕一次，这一次程启后撕得比刚才轻松些了。

后来，余老师将张玉洁的试卷交给了程启后，余老师说这也是一张普通的纸，张玉洁真正的分数在老师心里，你也把它撕掉吧。

程启后有点不好意思，他后退了半步，充满畏惧地说这个试卷我就不撕了吧。但余老师说，你撕吧，余老师还征询张玉洁，同不同意让他撕？

张玉洁有点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候王吉倒忍不住了，他说撕我的吧，我也同意让你撕。孙贝贝说把我的撕掉吧，把我的撕掉好了，我不是同意，我是乐意！

余老师说你们也想得太美了。

余老师只让程启后撕张玉洁的试卷，他让程启后将两份试卷撕成了碎片，全扔进了垃圾筒。

过了一段时间是英语考试，谢老师也像余老师那样问程启后，要不要来一份试卷，这话问的就像街上的小贩问我们要不要来个炸鸡腿，要不要来个冰淇淋一样。程启后的考试是自助的。程启后还是像上回一样说试试吧，他试的时候还是头晕的，禁不住想吐，不过他用力忍住了。程启后试了后，谢老师当场将他的试卷挑了出来改好。谢老师说，程启后，你看这是什么？这是一份普通的试卷，这只是一张纸啊。

谢老师也让程启后将试卷撕了，程启后将自己的试卷撕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他这次撕得比上次轻快了许多。

赶上数学考试，程启后又自助了一次。程启后是很怕数学考试的，但钱老师问他要不要试试的时候，他也说试试吧，他不好意思拒绝。数学老师让程启后也像前面几回那样将试卷撕了，不过有意思的是在程启后撕试卷的时候，许浩很激动，许浩也学着程启后的动作“嘶啦”一声将试卷撕成了两半，结果被钱老师狠狠地给了一下水果拳，并且钱老师命令他将两半试卷天衣无缝地接起来。课后许浩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试卷恢复原貌。

我们后来才知道，这是老师们集体想出来帮程启后治疗考试恐惧症的办法，这个办法还真是管用，程启后在连续撕了十几份试卷后，对考试的恐惧渐渐消失了。考试的时候他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吐得昏天黑地，翻江倒海了，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头疼欲裂，痛苦不堪了。

他还会头晕，但已是很轻微了。他也不再需要将试卷撕成一片一片地来安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