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徐子与方伯墓

谒徐子与方伯墓^［1］

境遇无穷通，身后同一死。^［2］惟有德功言，千秋留姓氏。^［3］徐公在前代，诗名早鹊起。^［4］同时王李辈，号称后七子。^［5］兴义主风人，雅音追正始。^［6］简编传万口，光辉映百祀。^［7］及其登朝右，特立无阿唯。^［8］护忠侮权相，外职从迁徙。^［9］盗贼靖萑苻，簿书清案几。^［10］黄鹤耸青云，西湖流碧水。^［11］服仅粗布衣，食惟脱粟米。^［12］赒给人尽欢，官阁贫如洗。^［13］忽焉游岱宗，衾绞莫能理。^［14］不有金石交，一棺岂归里?^［15］我来游墟墓，松柏嗟已毁。^［16］四尺犹俨然，感拜为垂涕。^［17］诗人不可见，循吏复谁比?^［18］友道更凌替，朱穆昌言訾。^［19］惟当刊石碑，封表巍然峙。^［20］庶几诵清芬，风教还淳美。^［21］

笺疏:

［1］该诗辑自邢《志》卷11《陵墓》，另见赵《志》卷14《陵墓》、冯本、校点本，作于嘉庆元年至十年之间。徐中行:字子与，号龙湾，明长兴人。曾读书天目山下，故称天目山人，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进士，官汀州知府、江西布政使，“后七子”之一。知汝宁府(治今河南汝南)时授课讲学，严嵩恶之，贬为长芦(治地在今河北沧州市)盐运判官，迁扬州同知。任湖广佥事时，拘捕湖盗柯彩凤，得其积蓄，救活饥民万余人。著有《天目山堂集》。赵《志》卷23《人物》:“中行美姿容。眉目入画，善饮酒，年数十岁即能为古文辞。及官刑部，与李攀龙、王世贞、梁有誉、宗臣、吴国伦相切磋。诗非开元而上，文非东西汉而不述。其诗格高而调逸，宏丽悲壮。”徐中行墓，在长兴县河伯所前，墓志铭系王世贞撰。

［2］境遇:处境机遇。无:无论，不论。穷通:人生的困厄与显达。《庄子·让王》:“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身后:死后。此句谓人生无论显达穷困，都难免一死。

［3］惟有二句:只有德行功绩值得称赞，就是历经千秋也依然流传美名。千秋:千年。姓氏:姓名。

［4］前代:前朝，指明朝。鹊起:比喻声名兴起，此处谓徐中行闻名明代诗坛。明王世贞《弇州续稿》卷36《寿郡牧林方渠翁九十三序》:“至祖父子孙昆弟，鹊起科第，而又多寿考。”

［5］同时:同一时期。王李辈:王世贞、李攀龙等人。明嘉靖、万历年间，诗坛兴起了以王世贞、李攀龙、谢榛、宗臣、梁有誉、吴国伦、徐中行七人为代表的复古主义文学流派，创作上互相标榜，以模拟为宗旨，因别于李梦阳等“前七子”，故称“后七子”。前、后七子针对歌功颂德的“台阁体”，提出了“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文学主张，反对空廓浮泛的文风，追求秦汉和盛唐的现实主义风格。

［6］兴义:借指《诗经》的六义。《诗经·周南·关雎序》:“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宋朱熹《集传》:“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兴，起兴也，触景生情，取譬引类，以事寄兴。主风人:以风人体裁为主。风人，六朝乐府杂体诗之一种，语多双关借义，上句借引他语，下句申述本意，以风俗之言为本，唐人谓之“风人体”。雅音:高雅的音律，谓诗歌高雅的情调和美好的思想。追正始:尊崇教化社会的正始文风。正始，《诗经·周南·关雎序》:“《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唐孔颖达疏:“《周南》、《召南》二十五篇之诗，皆是正其初始之大道、王业风化之基本也。高以下为基，远以近为始，文王正其家而后及其国，是正其始也。”

［7］传万口:万人传颂，形容《简编》流传之广。光辉:光芒。宋郭知达编《九家集注杜诗》卷16卷《重经昭陵》:“圣图天广大，宗祀日光辉。”赵云:“《淮南子》曰‘光辉万物’，而古有含英光扬，辉上贴日字，则前汉《李寻传》:‘日阳之长，辉光所烛万里。’”映百祀:照耀百余年，谓七子的文学风格及成就影响明中后期诗坛百年之久。祀，年岁。商代称年为祀。《尔雅·释诂》:“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

［8］及其二句:等到他当了高官，品格独特，从不阿谀奉承。朝右:位列朝班之右，比喻官位较高。此处指徐中行任刑部主事。特立:品格高洁，思想独特，不随波逐流。《诗经·卫风·河广》唐孔颖达疏:“人莫能及，故云特立。”阿唯:阿谀奉承，唯唯诺诺。

［9］护忠句:保护忠良，弹劾权相。“后七子”曾在嘉靖、万历年间积极护卫朝中贤良，反对严嵩父子专权，支持张居正改革，揭露贵族官僚宦官藩王的荒淫残暴。外职:地方官员。迁徙:迁移，调任。徐中行从朝官刑部主事调任广东、贵州等地任主簿、郎中，又任职武昌、杭州等地。

［10］盗贼句:久居深山湖泽的盗贼被平定，为政勤勉，档案文书从不积案。萑苻:萑苻泽。《左传·昭公二十年》:“郑国多盗贼。取人萑苻之围泽。”晋杜预注:“萑苻，泽名，于泽中劫人。”因其泽芦苇茂密，盗贼常聚集其中，后泛指盗寇奸匪出没之地。

［11］黄鹤句:黄鹤楼高耸入云。黄鹤楼，在今武汉市武昌区。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12《江南西道》鄂州:“黄鹤楼，在县西二百八十步，昔费祎登仙，每乘黄鹤于此楼憩驾，故号为黄鹤楼。唐崔颢有《登黄鹤楼诗》。”又宋祝穆《方舆胜览》卷28鄂州:“黄鹤楼，在子城西南隅黄鹤山上，此楼因山得名，盖自南朝已著矣。《南齐志》: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图经》云:费祎登仙，尝驾黄鹤返憩于此，遂以名。”西湖:今杭州西湖，又名明圣湖、钱塘湖、上湖。《钦定大清一统志》卷216杭州府:“以在郡西，故名西湖。”

［12］服仅二句:穿的仅仅是粗布衣服，吃的是小黄米。谓徐中行衣食简朴。粟米:小黄米。《汉书·公孙弘传》:“弘身食一肉，脱粟饭。”唐颜师古注:“才脱粟而已，不精粮也。”

［13］赒给:救济缺衣少食者。《周礼·地官·大司徒》:“五党为州，使之相赒。”汉郑玄注:“赒者，谓礼物不备，相给足也。”人尽欢:被救济的穷人都很高兴。官阁:官斋，官舍，指官吏的住所。贫如洗:一贫如洗。

［14］忽焉:忽然。岱宗:东岳泰山。衾绞:丧礼中，敛尸时束捆死人所穿丧服的黑黄色带子。清盛世佐《仪礼集编》卷27《士丧礼》:“厥明陈衣于房，南领西上，纟青绞横三缩一，广终幅，析其末。”明郝敬曰:“尸既袭，加衾绞，曰小敛。”《礼记·丧大记》:“小敛布绞。”汉郑玄注:“绞，既敛所用束坚之者也。《释名》‘衣所以束之曰绞’。绞，交也，交结之也。”莫能理:因贫穷不能治办行礼。

［15］不有:假如没有朋友相助，他的灵柩都因为贫穷而无法运回老家。金石交:比喻坚贞不渝的友情。《汉书·韩信传》:“足下虽自以为与汉王为金石交，然终为汉王所禽矣。”

［16］松柏句:可叹墓地的松柏已被毁坏。古人皆在墓地种植松柏，取其万古长青、永垂不朽之义。赵《志》卷14《陵墓》清鲍珍《过徐中目先生墓》云:“每从桑梓访遗闻，丙舍荒凉宿草纷。”

［17］四尺句:四尺高的墓碑还庄严而立，感叹祭拜，不禁涕泪涟涟。赵《志》卷14《陵墓》引录汪文柏诗:“石马荒烟里，残碑古道隅。”

［18］诗人句:作为诗人，徐中行也是少有的杰出代表。复谁比:又有谁能与之相提并论。

［19］友道:朋友交往的准则。凌替:衰败，衰落。朱穆:东汉后期南阳郡宛(今河南南阳市)人，字公叔，尊德重道，尚慕敦笃，因感时人相互诽谤，违背道义，遂作《崇厚论》《绝交论》。后任翼州刺使、尚书，深嫉宦官权贵，常极谏举劾，昏君怒而不纳，穆反受宦官诋毁。禄仕数十年，蔬食布衣，家无全财。《后汉书》卷43有传。昌言訾(zǐ):因直言进谏受到诋毁诽谤。昌言，良言，直言不讳之意。《尚书·大禹谟》“禹拜昌言”，伪孔安国传:“昌，当也，以益言为当，故拜受而然之。”訾，诽谤、诋毁。

［20］刊石碑:刻石碑。封表句:坟冢与墓碑高耸对峙。封:墓冢。《礼记·王制》“不封不树”，汉郑玄注:“封，谓聚土为坟。”唐孔颖达疏:“不积土为坟，是不封也;不种树以标其处，是不树也。”表:墓碑。明张自烈《正字通·石部》:“墓门提示之石亦表。”梁萧统编、唐六臣注《文选》任昉《为卞彬谢修卞忠贞墓启》:“遂使碑表芜灭，邱树荒毁。”吕向注:“表，石表。”徐中行卒，王世贞作墓志铭。

［21］庶几:有幸。诵清芬:歌颂高尚的德行。清芬，本指花草的清香，后喻指高尚的品德、高洁的情操。风教:风俗教化。还淳美:返璞归真。美，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