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先农坛记

重修先农坛记^［1］

自古风教系乎士^［2］，而富庶系乎农。维昔先师孔子删订《六经》^［3］，上述唐虞三代之道^［4］，以诏后世，开来学，使天下万世之士，得以淑其身心性情，治其君臣父子，而亘古之名教，愈久而愈新。维昔神农氏^［5］，因天分地，制亩清畎^［6］，作耒耜以教民耕^［7］，帝子佐之，丰殖百谷，黎庶殷振。

当尧之时，洪水为灾，稷粒烝民^［8］，道之播种，使天下万世之农，得藉以枪刈铺耨，尽力乎南亩，而亘古之人民以生而以育。孔子以德教天下，神农氏以功养天下。迄今，士资农耕，农藉士治^［9］，崇报之典^［10］，宜莫有大焉者也。孔子庙祀，遍天下久矣，而先农之祀，则自我世宗宪皇帝之四年^［11］，诏天下所在州县立农坛，行耕耤^［12］，而典礼斯备。

夫亲民之吏，宣上德意，首以风教为兢兢，而大事在农，祈年报赛之地^［13］，国家之本务在焉，抑安可不致其慎耶?余承乏长邑，十年于兹矣，曩者以为士习与民风俗相表里。士习端，斯民风正;士习淳，斯民俗厚。而庠序摧颓^［14］，非所以崇先圣，广教化。因捐俸为一邑倡，邑士大夫从而和之，坏者兴，阙者补，自至圣殿及两庑廊垣，焕然为之一新。

今年春，躬祀先农。礼成，周视坛间，其损坏略与学校等，顾地隘而其费较省。是命工估值，捐廉举事，始于嘉庆十年四月十有七日，至五月二十日告成。坛在县治东五里，殿凡五楹，殿外即坛。建始者为白令环，继修者为李令铨。今所修者则殿之东楹与梁楣之破折，墙垣之倾圮者也。自是以后，岁时率农官以行礼其间，庶几可以大国典，而古帝其居欲矣乎?

《大田》之诗曰:“田祖有神，秉畀炎火。”^［15］冀神之除其病也。《甫田》之诗曰:“以御田祖，以祈甘雨。”^［16］冀神之兴其利也。夫如是多黍多稌，万亿及秭。^［17］仓廪实而知礼节^［18］，“谷我士女”者以是，“烝我髦士”者以是。^［19］然则使我民而皆得为士君子者，夫孰非神之赐耶?是役也，余喜其蒇事之速，而适介文庙将竣之时，于是乎言。

笺疏:

［1］该文辑自邢《志》卷10《坛庙》，另见赵《志》卷12《坛庙》、冯本、校点本，国图本、中科本均未收。作于嘉庆十年(1805年)。先农坛:祭祀神农的土坛。先农，炎帝神农氏。宋陈祥道撰《礼书》卷29《先农坛》云:“先农，神农也，立坛于田，所祠之其制度如社之坛。后汉藉田仪，正月始耕，常以乙日祠先农，已享乃就耕位。”

［2］风教:风化教育。《诗经·周南·关雎》，毛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唐孔颖达疏曰:“王者施化，先依违讽谕以动之，民渐开悟，乃后明教命以化之，风之所吹，无物不扇化之，所被无往不沾。”邢澍之意谓教化民众在于知识分子。

［3］《六经》:《诗》《书》《礼》《易》《乐》《春秋》等六部儒家典籍。“六经”的名称最早见于《庄子·天运篇》:“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熟知其故矣。”汉代今文学家欲以儒教作为国教，认为《六经》皆孔子所作，古文学家虽然不认同《六经》作于孔子，但认为《六经》经过了孔子的整理删订。清代皮锡瑞、章学诚宗信此说。皮鹿门《经学历史》云:“经学开辟时代，断自孔子删定《六经》为始……删《诗》为三百篇，删《书》为百篇。”《史记·孔子世家》说:“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孔子所去者，仅重复者也。所以，《隋书·经籍志》认为，孔子所删的诗是鲁太师挚的《诗经》本子，并非三千篇古诗。欧阳修认为孔子只是删了个别字句。朱熹以为司马迁所言“去”，就是重新整理编定，并未删削。清朱彝尊《经义考》卷98《诗》云:“按孔子删诗之说，倡自司马子长，惟朱子谓经孔子重新整理，不曾删，去只是刊定而已。”又认为《诗》掌之王，孔子之前，大夫赋诗、王宫宴享、大学小学之教授古诗皆有定本。季札观乐就是很好的例证，更何况孔子只是鲁国的一个学者，他的选本列国岂能认可。如果孔子真的将诗三千篇删为三百篇，他岂不成了摧毁文化的千古罪人?据赵师逵夫先生《论〈诗经〉的编集与〈雅〉诗的分为小大两部分》(《古典文献论丛》，中华书局2003年版)考订，“可能《诗》传到孔子之时又有所窜乱，孔子依据音乐，恢复其原来的编次，但孔子删诗说，绝不可信”。赵师所言确为不刊之论。

［4］唐虞三代:陶唐氏尧与有虞氏舜及夏、商、周三代。道:指以宗法制度为主体的治国之道与修身之道。

［5］神农氏:炎帝。《史记·五帝本纪》:“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南朝宋裴骃《集解》:“教民耕农，故号曰神农。”唐张守节《正义》:“《帝王世纪》云:神农氏，姜姓也，母曰任姒，有^虫乔氏女，登为少典妃，游华阳，有神龙首感生炎帝。”后炎帝在阪泉之野被黄帝三战打败，两人联合又在涿鹿禽杀蚩尤，统一中原。《礼记·月令》:“炎帝号大庭氏，下为地皇，作耒耜，播百谷，曰神农。”

［6］制亩清畎:划定田亩，疏通田间水渠。畎(quǎn):田间水沟。《尚书》卷5《益稷》“浚畎浍距川”，伪孔传:“一畎之间，广尺、深尺曰亩。”

［7］耒耜:古代翻土的生产农具，相当于今天的铲。目前发现的最早的耒耜农具，是1977年第二次发掘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时在第四文化层出土的骨耜，距今约7000年，用牛肩胛骨制作，耜长18厘米，刃宽9．8厘米，上部厚4．2厘米，宽5厘米，出土时上部有藤条捆缚着一节断残的木柄。

［8］稷粒烝民:五谷之神赐给万民谷米。宋章如愚编《群书考索续集》卷25《礼乐》:“社为九土之尊，稷为五谷之长。”又“所谓立汉社稷也，以夏禹配官社，平水土也，以后稷配官稷，粒烝民也。”粒:谷米粮食。烝民:万民百姓。《尚书》卷5《益稷》“烝民乃粒”，伪孔传:“米食曰粒。”唐孔颖达疏:“《说文》云:‘粒，糂也。’今人谓饭为米糂，遗余之饭谓之一粒、两粒，是米食曰粒，言是用米为食之名也。”

［9］士资农耕句:读书人扶助农民耕作，农民依靠读书人得到教化。农藉:赵《志》、冯本皆作“农资”。

［10］崇报之典:举行祭祀典礼，向神报告一年的收成。清秦蕙田撰《五礼通考》卷45《吉礼》社稷:“安南夷俗惟尚浮屠法，不知敬事祀典神祇，宜设风雷云雨山川社稷等坛，以时致祭，使知崇报之道。”

［11］世宗:清雍正皇帝，谥世宗。冯本作“世祖”。诏天下句:见《世宗宪皇帝朱批谕旨》卷33云:“先农坛举行耕耤典礼一案，先于雍正四年九月内奉旨通行，直隶各省转行所属，钦遵守土各官无不凛遵谕旨，选择洁净丰腴之地，建坛置田，照例举行。嗣于雍正五年六月内，又奉部文令，各省宜择东郊官地之洁净丰腴者，立为耤田田，后建立先农坛等。”

［12］行耕耤:古时天子、诸侯在农历三月亲自到耤田耕作，举行祭祀神农的大典，称作耕藉礼或藉田礼。《世宗宪皇帝朱批谕旨》卷60中《朱批王国栋奏折》:“皇上爱民，重农建立先农坛，行耕藉礼。”耕，通藉、籍。

［13］祈年报赛:春天祈求丰年，秋后向神报告丰收。祈年:在神庙祭祀祈祷诸神保佑风调雨顺，获取丰收。《诗经·大雅·云汉》:“祈年孔夙，方社不莫。”汉郑玄笺云:“我祈丰年甚早，祭四方与社又不晚。”报赛:秋天在祖庙、神庙举行歌舞祭祀活动，敬献新收获的谷物，报告五谷丰登的消息，请祖先品尝以尽孝，请后土和四方神灵品尝，以酬报护佑之功。《诗经·小雅·甫田》汉郑玄笺云:“秋祭社与四方，为五谷成熟报其功也。”又《周颂·丰年》汉郑玄笺云:“报者，谓尝也”。祭祀对象包括祖宗，不仅仅限于神灵。唐孔颖达疏曰:“秋冬报之乐歌也。……秋冬尝烝，报祭宗庙。……至秋冬物成，以为鬼神之助，故归功而称报。”

［14］庠序:学校。《汉书·儒林传》:“三代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西周的学校有国学和乡学两种，设在王都和国都的称为国学，各地方的称为乡学或乡校，是一般贵族子弟学习的场所，也是地方乡绅议事的场所。

［15］田祖有神，秉畀炎火:见《诗经·小雅·大田》。相传田祖神农有神功，持田间害虫付于炎火，能使其消亡。汉郑玄笺云:“今明君为政，田祖之神不受此害，持之付与炎火，使自消亡。”田祖:炎帝神农。《甫田》毛传:“田祖，先啬也。”《周礼·春官·籥章》汉郑玄注:“田祖，始耕田者，谓神农也。”

［16］以御田祖，以祈甘雨:见《诗经·小雅·甫田》。孟春之月，各地在神农坛演奏琴瑟、土鼓，迎接祭祀田祖之神，祈求一年风调雨顺。汉郑玄笺云:“御，迎;介，助;谷，养也。设乐以迎祭先啬，谓郊后始耕也。以求甘雨，佑助我禾稼，我当以养士女也。《周礼》曰:‘凡国祈年于田祖，吹豳雅，击土鼓，以乐田畯。’”唐孔颖达疏:“孟春月，以琴瑟及击其土鼓，以迎田祖先啬之神而祭之，所以求甘澍之雨。”

［17］多黍多稌，万亿及秭:见《诗经·周颂·丰年》:“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毛传:“稌，稻也。廪，所以藏齍(zī)盛之穗也。数万至万曰亿，数亿至亿曰秭。”盛言丰年粮食满仓，数不胜数。汉郑玄笺云:“万亿及秭，以言谷数多。”

［18］仓廪实而知礼节:见《管子》卷1《牧民》:“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19］谷我士女:庄稼丰收，可以养育我的士与女。见《诗经·小雅·甫田》“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烝我髦士:劳动休息期间，读书人向农民讲解道义，使农民更加尽心耕作。即前文“士资农耕”之意。又《甫田》:“攸介攸止，烝我髦士。”毛传:“烝，进，髦，俊也，治田得谷，俊士以进。”汉郑玄笺云:“介，舍也。礼使民锄作耘耔，闲暇则于庐舍，及所止息之处，以道艺相讲肄，以进其为俊士之行。”道艺，唐孔颖达疏作“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