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里的细语 (代 序)
——赛飞海洋散文的艺术特色
一个特殊的机缘,我得以看到这些写海的文章。“从海水里打捞文字”,这句充满诗意的话语,是其中一篇文章的篇名,也是这组作品的集名。第一篇读到的是《半岛的年轮》,写故乡,没写故乡的山,没写故乡的水,写的是海塘,直认海塘才是故乡更本质的存在,有不同于人的发现,也有一种恢弘的视野。“沿着海塘,一直往里走撞到山脚,一直往外走掉进海里,结局肯定是这样。”这是高空鸟瞰的效果,作者正需要这种效果。除却空间,就是时间:“象山围垦海塘,甚至早于立县的时间。即使从立县之日起,一千多年,始终伴随着开疆拓土的壮举。”当把开阔的时空收缩为一点,作者看到了象山半岛横亘在历代新老海塘之间的犹如大树袒露的横截面:半岛大地上的一道又一道年轮。作者有着某种特殊的眼力和感悟力,这是第一篇作品给我的感觉。
第二篇作品,读到的是《必须经过的桥》。名字起得怪,像公文,而且是个政绩工程,心中不由浮现出此类文章的模式预判。但才读了个开头,想不到心便被揪住了,这是怎样的一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令祖祖辈辈象山人魂牵梦绕的桥呢?文章独辟蹊径,全然未见此类文章常有的套路套话,豪言壮语,选取的是愿、事、物、人、歌五个侧面,像五支组曲,回旋环绕,融为一体。所谓“愿”,就是象山人从古到今尽快与世界连通的祈愿,修沙石公路、造汽车轮渡、建二级公路,最后到跨海大桥;这样一座桥,由“愿”成“事”,象山人藏在心底一千多年的愿,终于变成了嘴上的话,纸上的图,图上的桥;当图上的桥变成现实的桥时,这个“物”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如同一个孩子,“出世、满月、对周,三翻六坐九爬爬”。这就不能不写到“人”:看桥的人,造桥的人,用桥的人。“现场有两类人叫人内心一动,涌出一分辛酸和九分欣慰。一类是来自海岛、山村的龙钟老者,他们是这个时代最有资历的跋涉者,虔诚之至,似乎来看一个神迹。如果天从人愿,到大桥开通还要等上多年,对于风烛残年者,这是一个不短的长度,也许他们当中有人真正踏上这座桥,只有在来生。还有一类是抱在怀里,牵在手上的幼儿,他们无邪的脸和眼睛,预示着将来走过这座桥的时候,并不一定记得当年激动人心的时刻。于他们而言,这不是奇迹,而是顺理成章。” 最后是一首“歌”,追寻的歌,愿望的歌,等待的歌,实现的歌;与开篇的主、客对答呼应着,给千古夙愿终能实现于今天献上一首赞歌。这是一种怎样的结构?这是情绪的结构,如若不是与所有岛民一样从小忍受交通阻隔之痛,并且不是阵痛,而是持久的痛;如若不是从小希冀用桥来愈合这种痛,又让这种希冀浸润于千年等待的历史中,是不可能孕育出这样的情绪结构来的。
我对后面的阅读充满了期待。
以海为中心,最有资格充当主角的当然是以海为生的人。谁都会自然地想到那些在惊涛骇浪里讨生活的渔民,然而没有。恐怕是女人不得上船的俗规限制了作者的视听。走到前台的是渔民们的妻子,《你的狭窄我不懂》写石浦港的女人,小至鸡毛蒜皮,大至整条巨轮半壁江山,岸上和水中的一切,像渔网一样纠结在一起,而渔网之结,就是渔民们的妻子,特别是船老大的妻子。男人们出海了,同样的风浪汹涌在她们心里,而她们是男人们的岸、灯塔、缆绳。如果说船老大是国王,她们就是王后,里里外外,事无巨细,都得靠她们打理,包括打船筹措资金,采购生活用品,通宵卖鱼守鱼,最后要将鱼、油、冰、利息诸项进出,通通交割清楚。而她们和丈夫的最大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女离开大海:“自身进发到海里越深,目标却是想子女离大海越远。”
有两类人物特别受到作者的关注,一类是行将被现代化船业生产淘汰的传统造船产业的工匠,一类是寄生于现代化船业生产夹缝中的“解叶子”。《末代船父》就是传统造船业和造船匠的挽歌,主人公祖辈三代造船为业,自己14岁开始做学徒,21岁当上岛上唯一船业社的社长,打造木船已经成为他的生存方式和表达方式。但是,他却遭遇到了他及别人造的木船正被大批拆解、彻底消失的时代,跟所有即将失传的手工艺一样,这些末代传人必须接受残酷的命运。初读《解叶子》,开始不知所云,后来才看懂了,“解叶子”原来是一批潜水帮螺旋桨清除破渔网之类纠缠物的人的统称。他们收入微薄,营生危险,但却坦然面对风浪,生活知足常乐。相比大船巨轮,他们驾驶一叶小舟,如同蚂蚁之于大象,然而一旦螺旋桨被杂物缠死,任你万吨巨轮,却也动弹不得。由此见出小小草民的分量。
篇幅最大的是《流言中的无人岛》。说是无人岛,却也不是真的无人,一位年轻漂亮的厨娘和一群强壮粗犷的渔夫便是岛上的居民。渔夫们以粗人的方式怜香惜玉,劈柴、挑水、浇园、修路,凡重活都抢着干了;小厨娘则以加倍的勤快和出众的厨艺为报。那种荷尔蒙激发的欲望与海天岛国朴实的道德戒律的冲突,被作者拿捏得非常有味:
每每饭前,厨娘要作最后的准备,渔夫们则随意地歪在门外道地里聊大天。辛苦暂时结束,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门口一股接一股地蹿出来,松弛与兴奋同时作用于他们,松弛的是肉体,兴奋的是精神,那话语就滔滔不绝,像波浪一样一阵阵地拍打着空气,并涌进厨房。
涌进厨房的还有笑语声,大多是些荤段子。渔夫们都是些青壮男子,禁锢在这人迹罕见的岛上,一年难得回几次家,那话说得更加肆无忌惮。以前的时候,他们常围着泼辣的厨娘打嘴仗,自从小厨娘来了,稍一起哄就脸红。试过几次,大家就小心翼翼起来,不愿再当面令她难堪。但心中的话是禁不住的,只是留在门外讲。因为这一点,他们讲得似乎越发起劲。
起初为了给婆婆和丈夫生个男孩,怀孕的女人隐姓埋名,被送到岛上当厨娘,处着处着,小厨娘倒生出了乐不思蜀的满足感。当她冒着超生的风险,最后生下的还是女孩后,小厨娘真带着孩子在岛上常住下来了。被叫作“朵朵”的女孩长到十八岁,也在岛上挺起了大肚子,也生下了个孩子,但不是女孩是男孩。母亲一辈子做不到的事,女儿很容易就做成了。小厨娘的勤劳隐忍,渔夫们的艰辛善良,小女孩的童稚可爱,统统融入密集的精准的细节中,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与渔民们关联最紧的当然是渔事,开渔、休渔、鱼市……都是渔民们的大事。《今天开始休渔》,不去写开渔节,反倒写起了静悄悄到来的休渔日。在渔村,船大了,网密了,鱼小了,海疏了,休渔,就是必需的了。2012年6月1日,是第十五个休渔节。这一日,照例渔船入港,渔民休憩。并且在这休渔制度里,数以多少亿计的不同种类鱼苗被人们放流大海。眼前的码头区只见船不见人,寂寥无声,然而作者以其慧眼看到了水下:
盛宴一定在水下,在广阔的海洋中,开渔是人的盛宴,休渔焉知不是鱼的盛宴。再也没有密不透风的网在拖,它们是否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奔走相告,额手相庆,自由地遨游,不管在海面、在海中、在海底。自由地恋爱、结婚,自由地孕育、产子、长大,然后轮回。它们是不是也放焰火,也办晚会,也请三朋四友不得而知,但它们一定是唱着歌,互相追逐,抱团长途旅行,沿途吐着泡泡玩。
为了让大海重新充满生命,作者甚至臆想:“如果可以,想替大海加盖、上锁,再扔掉钥匙。”《千年渔火》也写休渔,写渔船保养,渔具修理,渔民们养精蓄锐。《鱼市在野》写水产品市场,一年四季随着休渔开渔一张一弛地变脸,夏日的海水、沙滩,包括鱼市的建筑,都给了休闲的人;只有冬天,猎猎寒风下,市场属于渔人:“港里成百上千的船,公路上成百上千的车,场内成百上千的人,穿梭、喧哗,声浪盖过了风的啸叫。”
阅读中,一个疑惑也渐次放大起来:作者似乎存了心,不写船老大,偏写船老大的婆娘;不写热热闹闹的开渔节,偏写静静寂寂的休渔日;不写钢筋铁骨的大巨轮,偏写原始落后的小木船;不写大风大浪里的大事变,偏写冲上岸来的小螃蟹,或退潮落在泥涂里的弹涂鱼……但是,这又不像风花雪月里的小浪漫,也不像梅兰竹菊里的小惆怅,而是在低婉的吟唱里让人听到悠长的追索,在平实的温馨里让人感受到壮烈的情怀。为什么?
大陆与海岛的双向同构,在空间上赋予作品开阔的叙事广度。“岛与船到底有着怎样的亲密度?没有在岛上或船上待过相当长时间的人很难理解。就局外人看来,海是大的,岛是小的,比它更小的是船儿。不管船先前或将来如何背着岛而去,它最后的心愿和行动总是朝着岛日夜兼程。然后终于依偎着它,喝饱油料和淡水,再往舱里塞满其他给养,检视并疗伤。有时仅仅是关掉机子,就泊在岛边静静地眠一会儿。远距离观察,漂泊动荡的大背景,岛用港湾与码头做出永恒的拥抱姿势,船用一根根缆绳作为脐带将自己紧紧维系,相依为命的努力令人感动。”(《浮生未若梦》)这段话作为其中的一个注脚,很好地诠释着作者维系大陆与海岛关系平衡的努力。正是这种努力,成为作品的张力,在大陆与海岛间的反复比较、联想、生发中,无限拓宽了文章叙事的可能性。假如缺失了这种努力所形成的张力,其中大部分的篇什简直难以存在,或者即使存在也完全改变了面目。在这种努力中,作者的感悟力变得异常敏锐。“就如现在,我坐在老门前涂大堤的向阳坡上,坐在昔日的海底,漫过身心的不是海水,而是丰盛的草木,它们用枝叶将我严严实实遮蔽的同时,还用浓郁的气息,属于陆地才有的气息将我深深淹没。”(《半岛的年轮》)“这种隔海想望,在大陆那头,多的是浪漫,在岛那头,多的却是苦涩。就交通条件和区域位置来说,所谓末端,总让象山人觉得自己是住在脚趾头上或者干脆就是脚趾头。”(《必须经过的桥》)“生长在海岛,习惯了与人隔海相望,身上或多或少有着岛民情结——向往大陆。平日里,望着她漫长的海岸线落在烟云缥缈里。想到风筝也有一条线,作为岛上人,不管渡船如何进化,却始终缺乏与大陆固定可靠的纽带,没有血脉相连的踏实感。一旦风暴骤起,四周唯有海天茫茫。风撼动着岛上的一切,又断航了,风雨飘摇,孤单无援的念头油然而生,强烈时怀疑整个岛屿都在战栗。”(《渡》)“与神一起守望你远在汪洋的亲人,这跟倚在农家小院后门张望荷锄人施施然归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景。”(《木石年代》)有个写海水养殖的作品,题目就叫《上岸的海水下海的地》,由此可见,大陆与大海双向同构的意识,已经如何深深植入了作者的脑髓,浓浓溶化于作者的血液。
历史与现实的双向同构,在时间上赋予作品深邃的抒情厚度。如果说《必须经过的桥》,文中给出的只是时间概念——建桥的夙愿起于一千多年前的建县之前,那么,《木石年代》所给出的则是真真切切的时间感觉。石浦老街,它的并不宽大的城门和高低不平的台阶,阻挡了现代化的脚步,得以把遥远的历史连同老街一起存留了下来。但老街作为大海边矗立千年的渔乡核心,重要的不会只是一个“老”字,它“是在粗犷边沿开出的精致,苦涩中间结出的甜蜜,动荡中的一份固守和寄托”。永不平静的海,飘忽的鱼群,追猎的船,客商自四面八方云集,海鲜源源运往各处……正是动感与变数,赋予了她不竭的活力。文中有一段写雨,堪称绝妙。踩着雨水游老街,更能看进老街的深处:门前三两坐着的老人,其中一定有渔夫,眼前的潺潺流水,是否触及他的心灵深处,引发惊涛骇浪,鱼虾满舱的回想……“一路听着高跟鞋触及坚硬的石板,引出清清浊浊的回响,想起与老街有关的一些往事。在层层剥落但永不褪色的粉红石板路上,曾走过了轻悄的绣花鞋、布底鞋、草鞋以及胶底鞋。最有骨气令人怀念的是木拖鞋。穿着木拖的人,硬碰硬,笃笃笃走过,疾速时,像戏里边的急板,一迭声,催人奋进。轮到自己双脚敲打,一步接一步,不停叩问大地,仿佛给流逝的岁月作着伴奏。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样穿过窄小的福建街,常常踢翻两旁的卧榻,踏碎一连串的梦。”
细细品味这种时间感觉,又不似通常写法得之于地域文化的历史遗存,或得之于家族谱系的血脉延续,而是自有心感情传。有史以来的船渔生存方式,形成了岛民与海洋最自然的本质关系;作者生于斯长于斯的人生体验,其实就是人与海洋的本真联系;象山千年前建县是一把大的时间尺度,改革开放以来的种种变化又是一把实实在在的时间尺度,这些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作者特有的时间感觉和时间表达。可以这么说,这些作品都渗透着这种时间感觉和时间表达,愈强烈则愈出色。仅以一篇短文为例,《一只船的安详晚年》,全篇几乎没有叙事,要说有,也就是看见滩涂上搁着条破船而已:“一只木船仰天陷在涂里,潮水退净后只有几对船肋支棱在涂面上,像两两相接的大象牙。亚当睡熟后,被取走了肋骨,老船深睡留下的唯有肋骨。只有来得及完全陷落,一只老船才可以称得上安享晚年。” 一条船,不管以前有过何种经历,只要能到达颐养天年的境界,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这至少证明它的所有航次,船上的人和财产,每一次都安然到位,它是靠得住的。而所有来不及老去的船,才叫人为它悲伤。这悲伤,从来跟它沉没的深度一样深,也将跟它沉埋的岁月一样长。“当船只以猝不及防的鲜活状态保存在黑暗的海底,不老的悲伤开始浮现人世间。”随着一条船的沉没,破碎的往往是好多个家庭。作者在最后动情地祈愿:“所有的人安然老去,老在大地之上;所有的船都有一个安详晚年,也在陆地至少最接近陆地的地方。”
当然,也有些作品,多多少少同上述的时空框架有关,但其中最为感人的部分,似乎并不得因于此。《皇城夕照》,是篇短小的写景散文,县志里所记载的七八百年前的一段传说,无疑扩展了单一的海滩所能容纳的内容,南宋末代皇帝赵昺的身世令人唏嘘,而其藏身于石旮旯里的宋王庙亦令人感慨。诵读该文,在历史沧桑命运多舛祸福无常的情绪感染中,我们又分明获得一种激越的感奋。这,来自何处?应该是来自作者对沙滩上供游人娱乐的马的描写。夕阳绯红色的光芒斜扫过来,枣红色马抖着一身缎子般闪光的皮毛,可能被夕阳点燃了潜在的野性,躁动起来,马蹄踢腾着,驭者跟着兴奋,翻身,策马扬鞭,在空旷里一路狂奔,碗大的蹄子在坚实的沙地上敲击出了重浊的声响,飘扬的鬛鬃以及驭者的头发,浴在烈焰似的霞光中,熊熊燃烧。蹄声和涛声最终敲出了历史的回声,激昂成为该文的主基调。海滩也好,宋王庙也好,都是当地的所在所存,换一个人去写,也会生发出思古情怀。但是,把夕阳斜照中的枣红马的疾驰结合进来,并且是大张旗鼓的浓墨重彩,这就只能是该文作者独一个的感悟和表达了。
当这种感悟和表达强烈到足以支撑整个作品时,所写对象是重大还是细微也已不再重要。《泥涂中的狂舞》就是这样的作品。“靠近海岸、闸边、港湾的泥涂上,弹涂鱼抬起上半身正高傲地看着你。”文章就这样开始了,然后写它们的神态、动作、习性,极尽拟人化手法为这些海边最常见的小生灵造像。转而写各种各样捕捉弹涂鱼的方法,其中有种很为怪异,捕鱼者从岸上突然跑下去,大喊大叫,把弹涂鱼吓进竹筒。
这段追逐明显是种发飙,张开双臂像鸟似的扑扇,嗬嗬大叫着,风一样飞奔。在空旷的海涂,与远方澎湃的海潮声应和,形成奔放的旋律,却没有对手、没有观众(指同等的),一个孤独的舞者,挟雷霆之势君临天下。在他突如其来的激情面前,弹涂鱼族群溃不成军,它们的世界土崩瓦解。我相信,撤走海涂以及海涂上的弹涂鱼,任何场合的这类自由表达,都会招致失心疯的断定。即使了解,那种类似狂喜、狂怒的狂热,第一次做旁观者也要目瞪口呆。
因此郁闷的人,不妨来一回海涂上的狂舞。
回应着开头写弹涂鱼的“高傲”,结尾时写弹涂鱼被做成一道名菜送上餐桌,作者不由得为弹涂鱼立言:“宁肯被当场生生吓死,也不愿被暗地里慢慢骗死。”
至此,我似乎找到了答案:低婉吟唱里的悠长追索,平实温馨里的壮烈情怀,来自于作者作为岛民与生俱来的野性。在海风海浪海灾海难等严酷环境里,这也是人类的自然本性。然而,作者又是一位女性,还接受过高等教育,见识并体验过现代文明,所以,多元选择打开了行文的视野,读者时时可以聆听到多声部协奏。《必须经过的桥》里,岛民们对那座望眼欲穿的梦想之桥的等待,多像渔民的妻子对远航大洋的丈夫的等待。《流言中的无人岛》中小厨娘与渔夫们,就是琴瑟和鸣的二重奏,小厨娘“就像一朵错过季节的花,在一群粗黑的渔夫中间开放,所散发的淡淡芳香,在浓重的咸腥氛围中,格外抚慰人”《海岸线不是一条线》,它是阳光之与陆人,大海之与岛人,笔直之与人工海岸线,弯曲之与自然海岸线四者间的比照,岛上人所说的“别挡住我的海”,就像陆上人所说的“别挡住我的阳光”一样理直气壮,然而,大海越来越远了,正在被越来越现代化的围涂填海赶出了目力所及的地方。在《末代船父》里,东岸的老船父和西岸的新船王,作者的选择显然是生命与行业一起行将就木的老船父。她买下了老船父最后制作的船模,是因为她执拗地认为,木船是一手货,铁船不知道是几手货了。造木船因此是一种有来历的工作,木头、生漆、麻筋、桐油等,它们的路径很清晰,“就好像记录得完整无误的家谱树,从此往上数,数到最后是树木,往后数,数到最后还是没有离开木头,自始至终不走题,不迷失,无论是船还是人”。原材料的美加上手艺的美,自然与独特让它有更深的存世意义。创作,不也正是这样?人、事、景、物,等等等等,只要路径清晰,完整无误地发自内心,那么,它就能抵达万万千千颗人心。
所以我要说,爱海的读者,必得读读这些从海水里打捞上来的文字,内中藏着鱼的灵魂,船的灵魂,海的灵魂,海港的灵魂,海岸线的灵魂,海的守护者的灵魂……这是涛声里的细语,或者,反过来说也行,细语中隐响着涛声。
金健人
(作者系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浙江省写作学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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