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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未若梦

时间:2023-01-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放下锚链,常是深及百米还未触及海底,等到锚爪终于扎进海底深处,成百上千公斤的重量只等于沧海一粟,漫长的水深之路又让意志坚强的锚链成了游丝一线。此地沿海一日两潮,意味着昼夜的工夫,岛上升两回又下沉两回。可能如此,撇开海潮涨落因素,岛的面积大小变异仍为常数,而非异数。永远没有什么定海神针,水面上的船只不能奢言完全的安宁。在其上,生活不能停止,相反更加紧迫。

浮生未若梦

放下锚链,常是深及百米还未触及海底,等到锚爪终于扎进海底深处,成百上千公斤的重量只等于沧海一粟,漫长的水深之路又让意志坚强的锚链成了游丝一线。永远没有什么定海神针。

大陆与小岛只是大小之分,但这一分也让立足其上的人生出各自的身世之感。

由此出发,陆人从容不迫得多,多以主人翁自居,只待四方来朝。岛人独霸一方仍持客居心理,对着远方心向往之,显得不安及不安分些。

想象身陷大陆深处的内地人,要想跳出自身看生活的地方,只能爬到山上,如果附近有的话。看到自家在一片平原的中央或者群山之中,到底稳当。再不然上高空鸟瞰,才有可能领略身下的大块如何在汪洋中沉浮。岛人却日日出海,远远近近地看着自家存身的岛在一片海水里,四周围着一圈异样的色带,不同于陆地的凝碧厚重,不同于水体的激荡清亮,这是潮涨潮落半明半昧所形成的水痕,谓之潮间带,在我看来更像两个世界的模糊地带,人和海生物共有或共管之处。选取任一点,高潮位与低潮位之间的潮位差数米不等,完全可以理解为岛在这个幅度内升降。此地沿海一日两潮,意味着昼夜的工夫,岛上升两回又下沉两回。所谓乾坤日夜浮,在此一痕可稽。

不知为何,这水之痕的上部远观常呈肉色,感觉活生生的,在伸缩、呼吸也未可知。可能如此,撇开海潮涨落因素,岛的面积大小变异仍为常数,而非异数。几年过去,某处围出了一块新海塘,陆地滋生了成百上千亩,岛陡然大了起来。又过去几年,海塘被决堤还涂,岛又差不多陆沉一半。

如果是大陆,相等比例的这种变异肯定是件大事,将引起末日般的轰动。在小岛,兹事虽大,却是螺蛳壳里的道场,根本是小的。哪怕是速度与程度皆无与伦比的流言蜚语,在岛上并不似哲人说的那样止于智者,而是止于那道水痕——水痕之外,便是言语不通的水族世界了。

因此,岛民的心态里,漂泊感常占上风。特别在看地图时,发现岛就是一汪深蓝中的一粒芥子,有的竟连痕迹也没有。当你在正规的出版物中找不到居住地,那些名称都是祖传的,有案可据,可它随随便便地被世界忽略,被人自作主张地抹去,好像一下子被人抖落水中,就像我们曾经对待落叶上的蚂蚁一样。心里没底,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虚怀若谷得很。当然,偶尔谁主沉浮的心态一上来,放眼四周,万水归海,脚下皆是鱼虾之辈,只有我们是有脑子的!这样唯我独尊起来,想到哪里了,直挂云帆,乘风破浪,扯也扯不住。

这里有的是岛,所以一个人出生在其中一个,日后生活还要路经周边其他岛。经常跨过一块陆地,再跨过另一块陆地,虽然不能完全想象成跨过欧亚大陆,再跨过美洲大陆,但类似的经历,只能让人对于动荡不安的感知更深,试图掌控自主改变的实践也更频繁。其结果也将那种岛民心态发挥得淋漓尽致。笼统地说,他们是看得开的,又是固执的;他们虚无缥缈,但总能抓住实际,就像每一次的航行。

岛与船到底有着怎样的亲密度?没有在岛上或船上待过相当长时间的人很难理解。就局外人看来,海是大的,岛是小的,比它更小的是船儿。不管船先前或将来如何背着岛而去,它最后的心愿和行动总是朝着岛日夜兼程。然后终于依偎着它,喝饱油料和淡水,再往舱里塞满其他给养,检视并疗伤。有时仅仅是关掉机子,就泊在岛边静静地眠一会儿。远距离观察,漂泊动荡的大背景,岛用港湾与码头做出永恒的拥抱姿势,船用一根根缆绳作为脐带将自己紧紧维系,相依为命的努力令人感动。

当船沿着岛缘停得很有密度的时候,岛仿佛立刻大了一轮。走在沿港马路上,身边的船首在摇头晃脑,轻轻地,恍惚之间,脚下的岛也在随之微微晃悠。

当它们起航,相当于小岛的某一部分离开。因此,岛是母船,注定停泊一辈子,船却是不肯长大的岛,更小、更动荡,也更能让人体会何为浮生。

在出航的船上回望渐行渐远的岛,虽则陷身海浪,正在变小变低,却不会凭空消失,它终究是有根有底的。

眼下的船,身边几尺,脚底数寸,就是人的安身立命之所,只是再没有根基。海浪冲击撼动着小岛,可以出自人们的虚拟,海浪摇晃着船只却是确凿无疑的现实。

放下锚链,常是深及百米还未触及海底,等到锚爪终于扎进海底深处,成百上千公斤的重量只等于沧海一粟,漫长的水深之路又让意志坚强的锚链成了游丝一线。永远没有什么定海神针,水面上的船只不能奢言完全的安宁。海上风平浪静的日子不多,动辄楼房般高大的浪涌过来,船被顶起在高的浪尖,转眼又抛进深深浪谷。那时的船不再像在水面航行,而是被吓着似的在拼命跳踉。走锚的事也会发生,随波逐流,颠沛流离,大起大落,活在这些词里,日子并不好过,但这是人们的选择。在其上,生活不能停止,相反更加紧迫。即使靠近海岸布下网箱,搭起浮动小屋,平时看着他们在窄如田埂的箱沿上健步如飞,或者背着手闲庭信步,谁知一旦风暴来临,紧接着恶浪拍岸滔天。有的人哭喊挣扎着不肯上岸,誓言与网箱共生死——那里面有他全部的身家。

当然最后还是要被架上岸,然后做一件唯一可做的事:等待。如果这次风暴不肯给他留下什么,那么网破了,鱼逃了。有时候,网并没破,只是来自陆地的淡水入海太多,也会消灭网箱里的鱼虾——我想,它们是被淹死了。总之,一切来自于大海,又归于大海。

追究浮生若梦,这个懒洋洋的词,一定出自某个懒洋洋的陆人之口,此地不奉行更不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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